□刘品新 博士

　　“网瘾”应否被列为精神疾病的治疗范围，是当前的一个纯粹中国式争论。正方认为，由总后卫生部组织、北京军区总医院牵头制定的《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通过专家论证，意味着我国医学界诊断“网瘾”将实行标准化，属于对人类精神病学发展的一大贡献;反方则批评道，网络成瘾只是心理问题，不是精神疾病，甚至都谈不上是一种病。

　　学术之争总给普通人如坠云雾的感觉。而透过问题究本质，争议双方都指责对方难掩不可告人的逐利目的。反方首先抛出质疑，有关医院在提出所谓的“网瘾精神病标准”后，迫不及待地宣称自己创办了国内第一家网络成瘾诊疗基地，“网络成瘾是可以治疗的，一般治疗时间为3个月左右，80%的患者都可以通过治疗摆脱瘾病”。其中对于赚钱的渴求，没有半点的掩饰!

　　正方亦针锋相对，指出《标准》就是要确定各类专门机构谁有资格戒除网瘾的问题。一旦网瘾被《标准》确认为精神疾

　　病，那就只有具有精神科背景的医院才能收治网瘾患者;同时意味着，目前市场上一些针对网瘾的心理咨询机构、青少年训练学校都将关门歇业。这也就不难理解利益攸关者为什么会火冒三丈。

　　客观地说，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既没有专业的背景，更缺乏实务的经验，根本不可能甄别这样一个玄奥的话题。然而，也只有那些芸芸众生的家长，才真正代表“网瘾”孩子的利益。社会上任由两派“专家”们扛着“科学”的旗号随便忽悠、折腾，长此以往，广大家长、孩子们必然会陷入不知所从的不幸境地。

　　我不由想起了关于心理暗示的著名的“皮格马利翁效应”。在很久很久以前，皮氏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塞浦路斯国王，爱上了自己雕塑的一个少女像，并且真诚地期望自己的爱能被接受。这种挚爱感动了爱神阿芙罗狄忒，她赐予雕像以生命。人们从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中总结出了“皮格马利翁效应”:期望和赞美能产生奇迹。诚然，这只是一个神话传说;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心理暗示确实能对未成年人的成长产生重大的影响。

　　美国心理学家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研究人员向一个学校提供了一份学生名单，并告诉校方，他们通过一项测试发现，名单上

　　的学生是一些天才，只不过尚未表现出来。实际上，这一名单完全是随机取样。有趣的是，在期末的测试中，这些学生的学习成绩果真比其他人高出很多。研究者认为，这是受教师更高期望值的潜在影响。由于教师认为某个学生是天才，因而寄予他特别的期望，通过各种方式向他传达“你很优秀”的信息;学生感受到教师的关注，产生一种激励作用，因而学习时加倍努力，取得了好成绩。

　　与此相反，如果一个人、特别是年幼的孩子长期受到不好的暗示，危害后果可想而知。譬如，一个人因为在小时候偶尔犯过的错误而被贴上了“不良少年”的标签，这种消极的期望引导着他，使他也越来越相信自己就是“不良少年”，最终走向犯罪的深渊。这就是犯罪学上的“标签”理论。常言道，“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讲的就是这么一个理。

　　令人遗憾的是，我国一些人或团体很喜欢给孩子滥贴标签，已经酿成了严重的后果。例如，两年前河南周口地区一个中学班级接连发生寝室盗窃事件，班主任想出一个“妙招”，让学生互相揭发“选举”小偷。结果，该班有10多名同学上了“黑名单”，年仅14岁的女孩小小因票数最多而无法忍受被选为“小偷”的折磨，最终患上了儿童性精神障碍(2006年11月29日《东方今

　　报》)。这样的例子诚属极端，但并不偶然。

　　日前兴起的网瘾精神病论争已经不再是针对单个的孩子，而是要将一大批人(主要是未成年人)打上“精神(疾)病”或“(心理)网瘾”的印签。我不知道正方的“专家”们是如何理性地下这么一个结论的，也不理解反方的“专家”们又如何煞有介事地投入论战。问题的关键是，广大“网瘾”青少年及其家长能否冷静地面对这一“论断”?“网瘾”之说本来就给他们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精神(疾)病”之说难保不对一个孩子一个家庭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过去人们常批判“家长生病，孩子吃药”，难道今天不得不面对变异的“专家生病，孩子吃药”吗?无论如何，轻率地在社会上炒作有关网瘾精神病的不成熟学说，于国于民皆非幸事。

　　其实，每天上网时间加长不过是网络时代出现的一种普通社会现象。正视现实、因势利导离不开扎扎实实的工作!学者应当潜心于科研，心理专家应当做好心理干预，医疗专家应当致力于专业诊疗，广大家长教师们应当付出无微不至的关爱……在“众说纷纭”的“科学”没有基本定论之前，有人急于给成千上万的上网爱好者贴上“网瘾”乃至“精神(疾)病”的标签，情何以堪?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