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作龙

　　第一次看到电视，是毛泽东主席逝世那年。全乡的人聚在公社的大院里，几万人看着一个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在那里失声痛哭。当时觉得领袖没了，就是天塌了的感觉。人们根本就看不清电视里演的什么，就是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这是电视给我的第一感觉。

　　那时，做梦也没想到会买起电视。邻居张家那时有一台电视，能有多大呢？也就有32开本夹子那么大。而且，还是黑白的。两个孩子小，为了看电视，总得讨好张家的孩子。记得十分清楚，张家的孩子叫张衡，我家做点什么好吃的，孩子就得偷拿给张衡，为的是“换”电视看。

　　冬天天短，吃完晚饭天就黑了，没有电视的人家就张罗着睡觉；有电视的人家就坐在炕头上饱享电视带来的愉悦与优越。像我们这穷人家，一个月的工资是37元，四口之家平均为九元二毛五分，每天平均才三毛多钱，谁敢想到买电视？能填饱肚子就满不错了！但是，内心是十分痛苦的，尤其是有电视的人家津津乐道电视上演什么了，心里感到难以平衡的同时，也充满了屈辱。但是，人比人得活着，货比货得留着。钱是硬通货，古往今来，一分钱憋倒多少英雄汉！谁不想改善生活，生来不仅仅是为了活，任人都想活得更好。

　　那时单位有一台电视，记得那时演黄日华、翁美玲版的《射雕英雄传》，我们没有电视的人家，一到晚上大人孩子就都聚到单位，享受着难以言表的惬意与新奇。电视，成了我的块垒，也成了我的追求。一天晚上，天已经很晚了，飘着小清雪，嘎巴嘎巴冷，可两个孩子却没有回窝儿。除了在张家看电视，孩子从不会这样晚了还不回来。我出门直奔张家，一进院儿，眼前的情景一下使我怔住了！两个孩子跪在张家的窗子下，在窗玻璃的霜雪上用嘴唇焐出两个洞，把眼睛紧紧地贴在洞上，聚精会神地向屋里观望。头顶的棉帽子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一问方知，孩子和张衡闹了别扭，被人家逐出了门外。可又舍不得电视上热播的儿童动画片《铁臂阿童木》，只得在外面偷偷地观望。我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轻声说了两个字：“回家……”泪水已经簌簌地流过了脸颊，流进了嘴角。

　　我枉为男人，枉为人父，让孩子不能有一个快乐而温暖的童年。这一幕，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田，即便现在想起来也还隐隐作痛。在那个漫天飞雪的夜晚，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孩子买一台电视。为了这个誓言，我两次来到哈市，向一个富裕的亲属试图借500元钱，可是两次遭到拒绝。我那时真的明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八个字的内涵，真可谓穷在街头无人问哪！单位的同事小管，借给我300元国库券，老丁收下了国库券，给我拿了500元现金。我又在岳父家拿了几百元，一共凑了1400元钱，买了一台18英寸乐华牌彩电。1983年的春节，我们一家欢天喜地地看上了18英寸的大彩电，这是我记事以后第一个最高兴的春节。我第一次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我拼命地写稿子，每个月能多挣几十元钱，也好偿还敢于借给我钱的同事的感情债。

　　如今，电视已经换了几个了，唯独那台乐华牌的彩电还没有送人。因为，那上面记载着一个苦涩的故事，一段苦乐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