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岳琦

　　仲夷同志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三年过得很快，人世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们注意到，自他走后，人们对他的怀念和尊敬有增无减。甚至在广东之外的一些地方，许多干部也在学习他。有不少人向我打听到哪里能找到他的著作和关于他的学习资料。人们把学习他作为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一项内容。一位省委书记去世后能有这样大的影响，确实是罕见的。

　　回忆改革开放的历程，展望前面的使命，越发觉得仲夷的思想、品德、风格是永远值得学习和发扬的。

　　人们也许觉得他作为一位改革者，应该特别敢想。不过从亲身接触中，我觉得他最主要的是勇于实事求是。对于旧体制的弊端，很多人还不敢说的时候，他敢于指出来，不怕违背禁忌。如对于生产队式的农业，国家统收统支统管的工业，闭关锁国式的外经外贸，他都曾在很早就看到并指出其弊病。不管原来的理论怎么讲，只要实践证明是不好的，对国家和人民不利的，他就积极呼吁、支持并力行去改。记得他曾意味深长地说，为什么日本的汽车不断更新，我们的解放牌汽车却几十年不变?因为缺乏竞争，也没有利益机制。创造新车，企业既无利，也无权。这种完全指令性的计划体制，实践已证明它阻碍生产力发展和技术进步，怎么能说它是社会主义的而不可以改呢?仲夷考虑问题总是从实际出发，看实际效果，而不是囿于既有的说法和口径。一些熟悉他的同志说，他这才是真正的解放思想。

　　作为改革者，他是一位充满智慧和具有创新思想的领导人。遇到难题，他总能想出高人一等的好主意。但同时他又是最注意依靠群策群力的人。他曾多次说，绝不能认为省里改革开放的好办法都是他想出来的。事实上，改革开放中的大量新事物都是广大干部群众创造的。他的一项贡献是带领省委一班人为改革开放创造良好环境，并对新事物给以热情支持。例如当时出现的农民大户雇工种养，“三来一补”因时因地的一些新做法，特区的许多缺乏现成规定的特殊举措，广东建桥收费，工程招标等等，在那个年代能于质疑声中存在和发展，都跟他和省委的开明态度和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有人从文艺作品中留下这样的印象，改革者大多是力排众议、独自拍板的人。仲夷并不是这样。他是一位包容不同意见，善于沟通、说服，能够团结大家一道从事改革，非常具有民主作风的领导者。凡须集体讨论决定的事情，他决不自己拍板。凡有不同意见的大事，他都耐心做工作。比如实行联产承包的初期，一些地方的领导干部思想不通。仲夷认为，在思想未通的情况下强令人家做，往往做不好，真理是不怕怀疑也不怕考验的，莫如允许人家看一看，等一等，不要求进度一律。结果，大家情绪顺，总体进程并不慢，成效更是特别好。仲夷说，过去推广某些典型，反复开现场会，还批判不积极的，仍然效果不佳，现在搞联产承包，一个现场会也没开，一个人也没整，结果推广得又快又好。仲夷作风一向非常平易近人。我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或暴跳如雷。他是慈祥和善的仁者、智者、勇者。

　　在不少人印象中，改革者应当是很时尚的。其实仲夷的外在风格比较传统。他衣着简朴，饮食简单，十分清廉。中华民族的传统优良品德在他身上保持得很好。他孝敬老人。我到他身边工作时，他继母还在世。仲夷对继母的生活关怀备至，经济上负责到底。仲夷对家人子女要求很严，本人更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作为省委书记，他坚持不包揽政府事务，自己不批一个项目，不经手一分公款。他并不反对时尚，在这方面他一点都不保守。当时上上下下不少人对广东青年人穿喇叭裤、留长头发、听流行歌曲看不惯，非议颇多。但仲夷对此十分宽容。他认为这属于个人生活爱好，党组织和领导人不必多加干预。他说，比如我个人，生活习惯和艺术欣赏倾向传统，喜欢听古典音乐和看京戏，但不能因此要求青年人也都这样。

　　仲夷使人最难忘的一点是勇于担当。在刚从旧体制走出来的时候，力行改革开放的风险特别大。常常会有想不到的问题出现，想不到会被指责触犯了哪条戒律，想不到上面什么人说了句什么话，时时如履薄冰。曾有老战友告诫他，你到广东去“不是立个大功，就是犯个大罪”，但他还是到了广东，而且积极推行特殊政策灵活措施，积极领导试办从无先例的经济特区，敢于带领全省充当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他对这一切是做了承担风险的思想准备的。当工作遇到了风浪，特别是像1982年那样的“不叫运动的运动”，广东被认为已经改变了颜色，干部群众战战兢兢的危机时刻，他没有推脱责任，也没有从改革开放的风口浪尖上退却，而是决然宣布对工作中的问题主要由自己承担责任，同时还坚持说改革开放要继续坚定不移。他的态度，使在改革开放中表现积极的大批干部得到了保护，使全省改革开放的势头得以继续。时至今日，人们对他当年表现出的高尚人格和巨大勇气，仍深怀感激之情。

　　今天我们已经跨入全面贯彻科学发展观、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历史新时期。许多情况已不同于当年。但是，任仲夷同志那时披荆斩棘、坚持改革开放、不断开创新局面的精神，他的卓越贡献、丰富智慧和高尚品格，仍然令人尊敬，是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曾任广东省委常委、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