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跨越30年的约会。

　　阳光下，一头慈祥的白发，一双缓慢而有力的双手，一声声亲切如当年的叮咛……

　　昨天，在改革开放“而立”的日子里，86岁高龄的“经济特区拓荒牛”、原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回到阔别经年的深圳特区，与一群老同事、老战友相聚，重温峥嵘岁月，再叙出发豪情。

　　这位当年喊出“我去办特区，要杀头就杀我”豪言而震撼中国的老人，殷殷寄语特区再出发:

　　“不继续深化体制改革，特区就没有出路!”

　　莲花山顶叹今昔

　　昨天上午，深圳莲花山顶。小平铜像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他当年划下的“这个圈”，依旧充满期待。

　　吴南生缓缓上前，献花篮，三鞠躬:“好久没来，挺惦记他老人家的!”

　　一头银发，在冬日阳光照耀下，与鲜红的簕杜鹃相辉映，特别引人注目。

　　这头发，有多少是为脚下这片土地而白的?

　　从1979年到1981年，吴南生在深圳特区主持工作，为深圳特区发展扫清障碍。1981年，他调回省委，仍然分管特区工作。1985年9月从省委书记岗位退下来，但他的心跟特区始终没有分开。

　　如今，在他背后，正是深圳的城市中轴线，深圳中心书城、市民中心、会展中心……沿着这条线往东往西，顶级写字楼、高档酒店鳞次栉比，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的CBD正在展开。

　　30年前，这里一片荒芜。深圳镇仅有3万人，没有什么工业基础和技术力量，1978年深圳农民平均收入134元人民币，同期香港新界农民收入13000多元港币，偷渡外逃的人越来越多，据不完全统计，历年外逃的共有六七万人，耕地丢荒9万亩。而一场大暴雨，就经常把罗湖淹成一片泽国。

　　是吴南生，找到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谷牧，拿到3000万元国家贷款，移山填罗湖，纵被指责“瞎指挥”也坚决顶住。昔日的低洼泽国，如今道路纵横、高楼林立。

　　为了让特区有法可依，增强外商信心，吴南生主持制定《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在叶剑英的主持下获全国人大五届第十五次会议通过。一个地方性条例为何能上全国人大?吴南生说，“特区不仅是广东的特区，更是中国的特区。”“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深圳特区的今天!”

　　转身下山时，吴南生在一幅墙前久久凝立。上面是小平1984年视察广东的著名题词:“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幸亏有了小平这个题词，特区才不再摇晃!”原深圳市委书记李灏脱口而出。

　　这个看似平常的题词，吴南生和特区人盼了多久?

　　当时，“特区除了五星红旗还在飘扬，遍地都是资本主义”、“特区成了走私者的天堂”、“特区是现代租界”各种言论甚嚣尘上。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1982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为了向中央说明实情，吴南生光着膀子在窗口写《关于试办经济特区的初步总结》第9稿，终于因急性心包炎倒下住院。

　　“小平这个题词凝聚了大家的心愿，也写出了中国人的心声!”吴南生一字一顿地说。

　　“邓公厅”里话解放

　　白首话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特区如何再出发?

　　“这是当年的小渔村，都认不出了；这是香港的新界、上水，当年多少人从这里偷渡过去啊……”国贸大厦旋转的玻璃幕墙外，沧桑巨变的世界，30年弹指一挥间。

　　53层的国贸大厦，是深圳改革开放的重要标志(上图为吴南生(右一)与李灏(右二)在国贸大厦参观，梁宇摄)。当年建设“三天一层楼”，代表着“深圳速度”。1992年1月20日上午，邓小平在顶层的旋转餐厅，俯瞰深圳市容，发表重要谈话，希望特区“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当年小平视察的旋转餐厅，如今名为“邓公厅”。从150多米高空俯瞰深圳，吴南生感慨万千:当年特区的成功，是有天时、地利、人和。“改革开放30年，特区的最大贡献是为中国成功引进了市场经济。现在大家都发展起来了，但特区、广东仍有责任，要在深化体制改革方面，带头拿出经验。”

　　在去年底的广东省委十届二次会议上，刚刚履新的省委书记汪洋倡导思想大解放时特别举例说，“当时吴南生看到汕头很穷，向省委请缨去办特区，说:‘如果要杀头，就杀我好啦!’我一看真是激动啊，我们现在还需要这种杀出一条血路的锐气，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回顾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吴南生只是淡然一笑。

　　“现在明白人不少，但不一定敢去做!”李灏插话说，当年李光耀跟他说，深圳特区如果办好了，就说明走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可行的。今后30年，特区仍要扮演先行者的角色。如果特区不能赶在前面，让人家都先做了，那就是没有完成历史责任!现在改革不用冒“杀头”的危险了，但会影响个人的升迁提拔，考验改革者的勇气和智慧。所以仍然需要当年改革者不计个人得失、敢于奉献和付出的精神。

　　最近，广东时隔12年，重开经济特区工作会议。在先发优惠政策丧失、区域竞争群雄并起的当下，特区如何再出发，继续为中国改革开放探路，成为焦点。

　　“体制改革要突破!”吴南生“破题”。

　　对于“解放思想”，他有独到的见解:

　　“解放思想分大、中、小三种。小解放，是小青年敢不敢谈恋爱的问题；中解放，是观念的解放；大解放，是体制的改革，让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适应。”

　　体制改革不容易，但观念解放不妨先行。老人用缓慢的语调，一句一顿，痛批一种旧观念，倡导一种新观念:

　　批的是“官本位”观念。“现在大学校长都是厅级、部级，全世界哪里有?不打掉官本位，中国的学术不可能发展!当年陈寅恪在中大当一级教授，工资比省委书记陶铸还高。现在呢?如果大家天天想当官，买官卖官，怎么可能真正为老百姓做事?”

　　倡的是“纳税人”观念。“最近报道一些地方官员借考察之名公费出国旅游，真是不知羞耻!我们不能不把纳税人的钱当钱，要加大监督，否则容易滋生腐败!”

　　吴南生建议，这两种观念的“破”和“立”，可以成为改革的突破点。深圳可以借鉴国外公务员管理制度，在这个方面率先有所作为，出台措施。

　　旋转餐厅继续转，吴南生越讲越精神:

　　“前几年我有点担心，但这两年高兴了，看到报纸上有各种声音出来。说得对的，赞成；不对的，也不用怕，可以反驳。在争论中逐渐摸索出正确的路子。我们的改革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铿锵的话语，回荡在“邓公厅”……

　　本报记者陈枫周志坤

　　●现在明白人不少，但不一定敢去做!现在改革不用冒“杀头”的危险了，但会影响个人的升迁提拔，考验改革者的勇气和智慧。所以仍然需要当年改革者不计个人得失、敢于奉献和付出的精神

　　●解放思想分大、中、小三种。小解放，是小青年敢不敢谈恋爱的问题；中解放，是观念的解放；大解放，是体制的改革，让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适应

　　●现在大学校长都是厅级、部级，全世界哪里有?当年陈寅恪在中大当一级教授，工资比省委书记陶铸还高。现在呢?如果大家天天想当官，买官卖官，怎么可能真正为老百姓做事

　　●最近报道一些地方官员借考察之名公费出国旅游，真是不知羞耻!我们不能不把纳税人的钱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