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天，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整个大自然俨然一只精妙绝伦的天然大冰箱，把自然万物笼罩其中，使我们在物质匮乏、不识冰箱为何物的年代，尝到了那些美味冻物。

　　这些美味冻物中，最撩起我馋欲的首推鱼冻。

　　比起猪肉的昂贵和紧张，那个年月，鱼在乡下可不是稀罕物，只要父亲农闲有空，手到擒来，总能在河塘、沟壑中捕捉到几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鲫鱼或者鲦。回家后，手脚麻利的母亲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收拾干净，随即起油锅，煎鱼，放料酒，酱油，红糖，然后是满满一大锅水，煮熬着。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出一种诱人的鱼香，那么鲜灵，浓郁，惹得我和哥哥、姐姐们心痒难耐，躁动不安。待鱼的汤汁炖烧得如同脂膏般醇厚粘稠时，鱼肉也被焖制得烂熟入味了，母亲稍放点味精，葱花，然后起锅入盘。

　　晚餐在散发着鱼香的氛围中进行，是那么畅快欢欣。虽然我们要小心翼翼提防着鱼刺，不敢囫囵吞枣般大口狂嚼，但细细地品味着，那鲜美的滋味在唇齿间悠然荡漾，再刺骨的寒冷，也在呼呼呵出的热气中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因为要上学，睡意朦胧的我们被母亲老鹰抓小鸡般从热被窝中揪出，被寒冷冻得有点儿缩头缩脑的我们，极不情愿地嘟囔，嗔闹，一张张小脸仿佛被扭曲成了苦瓜。

　　但在吃早饭时，我们惊奇地发现，隔夜吃剩的那碗鱼，连同色泽红亮的汤，竟被硬梆梆地冻住了。尤其是那鱼冻，像如今的果冻一般，晶莹透彻，软嫩亮润，那模样仿佛已把鱼的一切美好都凝脂于内。我好奇地挑起一小块，放入嘴里，“唔——”，冰冷甘冽，软滑鲜美，真是美妙绝伦。哥哥、姐姐们见状后，也瞪大了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们你争我抢，仅瞬间功夫，就把一碗鱼、鱼冻，掠夺了一大截，一碗碗泡饭也喝了个底朝天，并大声嚷嚷着要再添点。一旁的母亲见我们那阵势，忙不迭地高声提醒：“小心鱼刺！”

　　第二个美味冻物，我想，非冻豆腐莫属。

　　过年时，为讨“头富”的口彩，我们乡下有做豆腐的习俗。那时，因临近春节，整个村庄里里外外、重重叠叠被喜庆和忙碌包裹着。

　　为做豆腐，家家户户排好次序，轮流到村上唯一一家豆腐作坊加工。挨到我家了，在母亲的安排下，我和哥哥一起，忙着把自家田里种的、已浸泡好的硕大肥软的黄豆，用箩筐担着送去。然后，磨豆腐，打浆，烧火……忙得不亦乐乎。豆腐作坊里热气腾腾，豆香四溢，似虚无缥渺的仙景，一切都那么影影绰绰。在雾气缭绕中，只听见作坊主粗犷大嗓地一吼：“好啦，下一家。”我和哥哥闻讯后，连忙把已做好的嫩白软香的豆腐又担回家。

　　到家后，母亲忙把豆腐用清水养在水缸里。然后，取出一些，切成方形小块，放入竹编浅状晒筐中，放在院子里晾晒过夜。那时，正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季节，朔风劲扫，寒气凛冽，经过几天几夜的暴冻，豆腐坚硬如砖，颜色变灰，上面布满了蜂窝小孔。

　　春节时，母亲在烹制红烧肉时，经常会放几块冻豆腐，那是我最喜欢吃的美味。这时的豆腐，细软如海绵，小孔里充分吸收了肉的汤汁，我一口咬下，满嘴油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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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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