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消息 (楚天都市报) 阅读提示：17岁那年，因为家庭的原因，她离开了已订婚的未婚夫。此后，他们只见过三次面。此生他们之间最亲昵的动作只是牵手。如今，斯人已去，留下38岁的她含泪回忆绵绵情义。

　　■采写：记者 毕云

　　■讲述：菊馨（化名）

　　■性别：女

　　■年龄：38岁

　　■时间：12月16日下午

　　■地点：楚天传媒大厦一楼中庭

　　菊馨（化名）是专程从G市坐长途汽车来的，一位女友陪着她。

　　曾是青梅竹马

　　我是四川人，我10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家庭发生了变故。妈妈带着我哥哥和妹妹改嫁到湖北G市，把我留在了四川。男人家带小女孩，那情境可想而知，我跟着爸爸过得很苦。为了生计，爸爸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陪伴我的，除了孤独，还有害怕。

　　山那边的永生（化名）家，成了我的温暖去处，我经常赖在他家不想回来。我们两家是亲戚，永生比我大2岁，我叫他表哥。其实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的小姨被他爷爷抱养过去做女儿，成了他的姑妈，我和永生便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姑舅老表关系。

　　永生家是个8口人的大家庭，爷爷、父母和他们5个孩子，那种热闹气氛和融融亲情令我羡慕不已，跟我家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所以，每天一放学我就喜欢往他家跑，经常在他家蹭饭吃，直到很晚必须回家睡觉了，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学校里，永生很有大哥哥的样子，时时处处都照顾我。有一次，一个男同学欺负我，他一怒之下把人家头都打破了。那时候，同学们经常取笑我们，说我们是“一对”，我烦同学们说这个，小学没毕业就不读了。

　　记得我12岁那年，我小姨，也就是永生的姑妈，跟几个大人咬耳朵说，把菊馨许配给永生，等他们长大了就成亲。这话被我偷偷听到了，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似懂非懂。

　　1987年，我17岁，家里为我们俩订了婚。妈妈见我长大了，想把我带在身边，可是我在湖北G市不到10天，就偷偷跑回四川了，因为我想永生。

　　不久，发生了一件大事。

　　订婚之后，我仍然经常去永生家玩，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那天，我和永生的妹妹在永生的卧室里玩，我爸突然把我拉出去，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扇了我几耳光。我爸认为我不懂规矩，他觉得女儿家长大了就该矜持，订婚之后再不能进未婚夫的卧室，直到结婚。在未婚夫一家人面前丢了这大个丑，我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我受不了。第二天，我假装约永生一起去赶集，我偷偷买了三包老鼠药，回家后全部吃了。村子里一位婆婆发现了，我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

　　那几天，永生一直陪着我，抢救的时候，他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守在床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这件事，改变了我和永生两人的人生轨迹，我们从此失去了联系，6年之后再见面时，我们已各自结婚。

　　因故分隔天涯

　　本来妈妈就不放心我跟着爸爸生活，出了这件事之后，妈妈更不放心了，下了决心要把我接到湖北来。她派哥哥去四川，串通了我爸，骗我说她得了重病，可能不行了，要见我最后一面。

　　临走之前，我找到永生学木工的作坊去跟他道别，他很怕我一去不回，我说我是去湖北看妈妈，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他说了晚上回来第二天去火车站送我的，哪知道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他没能回来。

　　来到湖北G市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被家里人骗了，妈妈好好的根本没生病。为了截断我跟四川的一切联系，妈妈通过熟人把我送到武汉的一个部队招待所当服务员，跟人家说不要给我工资，工资一年一结，直接交给妈妈手上。妈妈这样做，是怕我手上有了钱跑回四川。那时候通讯远没有现在方便，又不能打电话，只能写信。永生给我写过几封信，他不知道我来武汉打工了，当然是往G市写的，都被妈妈截获了，没有给我。这些我是前些天才知道的。

　　我问菊馨：“你为什么不主动给他写封信呢？”她很难过地说：“我一到湖北，我爸就跑到永生家把这门亲事退了，后来传来的消息是，永生又订了一门亲。既然他又有了对象，我一个女孩子家哪好意思给他写信呢？”

　　再一次见到永生，已是6年之后。

　　1993年，我回四川探亲。那天，我去永生家看他，他在外面做木工活，还没回来，我就在他家等着。他已结婚，儿子都3岁了，老婆去福建打工了。看到他生活得不错，我也很欣慰。晚上，永生回来了，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一千个疑问要问我，我也有一千个解释要对他说，但家里老的小的都在，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只能强忍住心头的千言万语。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小姨家看望小姨，小姨当初是我们的媒人，到了小姨家，6年前那甜蜜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但物是人非，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次见面之后，我们也没再联系，我们都是为艰难的生计打拼的小人物，哪有闲情风花雪月，只是将对彼此的牵挂深深藏在心底，默默祈望对方日子过得好一点。

　　再一次见到永生，已是10年之后。

　　2003年，我在武汉做服装生意，我爸要来看我，永生跟我爸一起来了。我陪着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两天。

　　无缘最后一眼

　　从17岁那年分手之后，我总共见了永生三次面。最后一次见面，是今年10月。

　　10月，我大伯过世了，我回四川奔丧。得知我住在小姨家，永生赶过去看我。听说永生得了肝硬化，而且生病有两三年了，我很担心，哪知我见到他时，看到他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还像以前那么健壮。他宽慰我说，没什么事，一直在吃药，病情控制得很好。

　　第二天，我们一起上山玩了一下午。其实那天，永生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是没有独处的机会，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在山上，我们敞开心扉说了好多话，谈各自的家庭、爱人、孩子。这一次，是我们从1987年那次分手后说话最多的一次，前两次都是跟家里人在一起，没有机会说说体己话，最多就是他天晚送我回家时，在山间小路上牵牵手，可那段小路太短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次在四川过了几天，我就回来了，永生把我送上火车。哪知我刚一上火车，就收到小姨的儿子发来的短信，他说，永生的病很严重，说不定时日不多了。看了短信，我的心一下子慌了，我好后悔没有留在四川多陪他几天。

　　没一会，我又收到永生的短信，他说：“我们总共见了三次面，你总是来去匆匆，每次都没机会说什么。叫我怎么受得了。”我流着泪给他回短信：“那你还想不想再见面呢？”他回复道：“怎么不想呢？当然想。”他说他11月15日要去广州他姐姐那里，火车要途经武汉，我们约定在武汉见一面，我说春节后我陪他去重庆好好看看病。

　　没想到，他的生命消逝得那么快，11月11日，他就发病了，已是肝腹水。这是我打电话问小姨，小姨告诉我的，永生在短信里一直骗我说“蛮好”。

　　我打算立刻去四川，在永生最后的时日陪陪他。可是，小姨和姨父在电话里态度很坚决地制止我这样做。小姨说，永生的老婆在外地打工还没回来，我不便去，去了会惹来闲话。我不管，他都快死了，我还怕什么闲话，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有什么可怕的。最后，小姨说了一句狠话，终于把我拦住了，小姨说：“理解你的，会说你有情有义，来看他最后一眼；要是不理解你的呢，人家会说你连一个快要死的人都缠住不放。这种闲话你受得了吗？”我想了想，在那偏僻的山乡，人们的观念比较保守，这种话是说得出来的。我只好打消了去四川的念头。

　　我很想为永生做点什么，他的病花了好多钱，家里还欠了债，家里要装有线电视都没钱装，我得知后马上寄钱过去，哪知永生只看了两天有线电视，就走了。

　　那几天，我每天给永生打电话、发短信，问病情，他总是骗我说“还好”、“不要紧”。有次，不经意听他说起天气有点冷，我到武汉打货时，给他买了一件质量很好的羽绒袄，11月15日寄走，希望他穿上后暖和一些。几天之后，我问衣服收到没有，他说收到了，还说穿着很合适，很暖和，他还夸我说：“你眼光怎么那么准啊，像量过一样。”哪知道他这是在骗我，其实，直到12月2日，他临终的那一刻，衣服才收到。

　　11月30日那天晚上，我们还发过短信，12月1日凌晨3点，我来武汉进货时，似乎有心灵感应，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怕他那个时候在睡觉吵醒他，就没打。哪知，早上8点，姨父就来电话说永生不行了，已经不能说话了。姨父怕我赶过去，一再嘱咐说：“你千万不能回来，难堪的是你自己。”

　　我的心乱了，恍恍惚惚的。10点，在回G市的车上，永生的儿子打电话来了，孩子18岁了，上高三，他真懂事啊，他说：“阿姨，我爸不行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跟我爸说说吗？”我心如刀绞，但硬起心肠说：“我说什么呢？他现在也听不见啊。”孩子说：“阿姨，求求你，你就说说话吧。我把手机放在爸爸的耳边，你一定能帮我唤醒爸爸的。”我终于控制不住，当着满车的人大哭起来。但我还是硬起心肠没跟永生说话，我知道，处于深度昏迷中的他一定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也许会在心里感应到我的呼唤。

　　12月2日下午2点，我寄的那件羽绒袄终于收到了，我姨父把衣服拿到永生面前，扒开永生的眼睛，永生看了一眼，就落气了。姨父后来说，从11月1日不能说话时起，永生一直气若游丝，但就是不落气，似乎等着什么，直到我寄的衣服到了，看了一眼才走。

　　讲到永生最后那段时光，菊馨一直含着眼泪。她很后悔自己为永生做的太少了，后悔自己没去四川看永生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