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有三棵树，一棵银杏，一棵梨树，一棵冬青。秋天的时候，梨树会结满果子。青不溜秋的果实挂满枝头，很晃眼，经常有一个穿白衬衫的哥哥和一个扎羊角辫的妹妹站在底下仰着头看，偶或拿一根长竹竿，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稍稍往上一捅，一颗又圆又大的梨子骨碌碌地滚到地上，摔得皮开肉绽。院子里便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相较而言，冬青树就没有那么讨喜，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它站的位置也是靠近边角的地方。不过到了冬天，满院白雪覆盖一片冷清的时候，冬青树的绿色就格外醒目了，常常能让人生出一些关于来年春天的畅想。

　　一年一年的春天过去，穿白衬衫的哥哥和扎羊角辫的妹妹慢慢长大。有一天，扎羊角辫的妹妹要出嫁了，痛痛快快地伏在哥哥怀里哭了一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再有一天，院子里多出了一个老人，就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哥哥，他已经变得很老了，老得连梨树的果子也咬不动了。他常常倚在梨树的躯干上，生命的叶在他头顶哗哗作响，阳光透过叶隙很宁静地洒在老人的身上，有一些叶子慢慢地落到老人的脚下，他连眼也不抬一下，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再后来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雪把院子的每一处地方都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整个院子在雪花的簌簌声中沉沉睡去。天亮的时候，雪花停了，太阳把自己挂在了银杏树的树梢上。有几只小鸟在阳光下啄窗，窗是木制的，笃笃的声音让人想起了老人那根木制的拐杖。以为只要门一开，一根在岁月的风中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拐杖，就会探头探脑地从门里伸出来，后面跟着的是那位老人。老人伸一个懒腰，新的一天于是又开始了。

　　那个下雪的冬夜后，老人再也没有从门里走出来，人们都说他去了天堂。

　　天堂在一条土坡路的尽头。土坡路的外面种着许多青菜。好多年前，老人曾经在这里拔过萝卜，撸着萝卜菜叶和半截露出土的萝卜菜根，顺着萝卜生长的方向轻轻一提，一根又白又长的大萝卜就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附近的村民看见了就会说一些“老人好力气，可以再活二十年”之类的话。老人喜欢听这样的话，于是很开心地笑，笑声一串串地遗落在了这片空阔的旷野地上。

　　土坡路的尽头再也没有了路。水清亮清亮的，树笔直笔直的，天瓦蓝瓦蓝的，那里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