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边远

　　英国人在这个真人秀中看到了“阶级斗争”的烙印

　　卫星电视上突然插播的记者招待会，BBC头牌时事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消息宣布几分钟之内，政府内阁大臣表示“震惊”、反对党领袖表示“伤心”……这番热闹，只是因为一位英国真人秀节目的参赛者决定脱下红舞鞋，不再陪大家玩了。

　　不消说，这个参赛者人气极高。数周来，他引发了观众与评委之间一场轰轰烈烈的对台戏。英国人甚至把这种对抗上升到民族性格的高度，宣称在这个娱乐节目里发现了“阶级斗争”的烙印。

　　萨金特（左）与舞伴共舞

　　“跳舞的猪”成宠儿

　　BBC真人秀节目Strictly Come Dancing（SCD）是许多英国家庭周末必看的电视娱乐节目，自从6年前推出后一炮走红，今年已经是第6个系列了。

　　今年9月，节目迎来了64岁的BBC前时政记者约翰·萨金特。萨金特胖墩墩的，舞姿滑稽，在一群光鲜照人的歌星、影星和体育明星中实属异数。他最经典的表演，是在地上拖行舞伴，因而被评委冠以“跳舞的猪”之恶名。有舞蹈师称：“他舞姿错误，双脚内弯，没有高低起伏，头总侧到一边，根本不会跳舞。”评委直言他是历来最差的参赛者，讽刺他是“穿着古巴鞋跳舞的猪”，不只一次给他打出1分，如果规则允许，也许评委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负分。

　　然而，萨金特过五关斩六将，连闯8周擂台。虽然每次评委给出的分数都是最低分，但根据规则，电视观众也有投票权。只有观众投票中得票最低的两对参赛者，评委才有权决定其“生死”。由于观众对萨金特宠爱有加，次次他都高票过关，网上支持者更是数量惊人。观众称赞萨金特舞姿有趣、勇敢、有绅士风度。几周以来，他是英国人的宠儿，评委们一直没有“除掉他”的机会。

　　11月19日，萨金特突然宣布退赛，“我感觉到有一种危险，我真的可能赢得比赛，即使对我来说，这个玩笑也开大了。”萨金特退出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为BBC招来了2000多封抗议信，与此前的337封抗议萨金特参赛的观众来信形成鲜明对照。BBC随后宣布，萨金特会在12月再次露面，算做告别演出。

　　萨金特的退出不仅让粉丝伤心，也让众多彩民荷包受损，此前，英国博彩网站为其获胜开出的赔率不断刷新，一度达66赔1。好在BBC发言人出面说，BBC将对投票支持萨金特的人给予经济补偿。

　　银发的斯巴达克思

　　萨金特让人们想起在《美国偶像》中爆红的“跑调大王”孔庆祥，但与美国人的纯粹娱乐态度相比，英国人热爱萨金特的理由明显严肃了不少。

　　一名观众留言说：“萨金特赢在了从容的心态上。相貌和舞技平平却如此深受人们喜爱，凭的是一颗风趣自信而又自由从容的心。”另一位观众留言说：“他应该坚持下去，为我们这些喜爱跳舞却跳得不怎么样的人撑腰。这说到底是个娱乐节目，不是开奥运会。”英国商务大臣曼德尔森也是他的粉丝。曼德尔森说：“他是人民的约翰·特拉沃尔塔，他应该是个战士，不应做逃兵。”（注：好莱坞著名演员约翰·特拉沃尔塔，以歌舞片起家，代表作为《变脸》）

　　萨金特的舞台表现确实像一个战士，从容面对毒舌评委，依然坚持走上舞台。

　　革命和起义，正是英国媒体在谈论萨金特时使用最多的字眼。马丁·凯托在《卫报》发表评论文章说，萨金特现象的根源在于英国工业革命以来的阶级对立和等级差别。马丁认为，“在一个人们认为所有的法官都是白痴、所有的医生都不称职、所有的教授都天真幼稚、所有的政客都贪污腐败的社会（尽管这不是真的），萨金特恰好代表了英国人的反智潮流——平民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专家、政客和专业人士的反动”。

　　马丁对萨金特的看法得到了许多支持。英国心理学协会的阿里克·希格曼医生说，这个节目引起的争议，从更深层上反映了英国的民族性格：“英国传统上充满了阶级的烙印，虽然现在讲人权和平等，但现实中你还是会感觉到等级森严，无论是肤色论、种族论、贫富论……至少你穿牛仔裤去朗廷酒店（英国老牌超豪华酒店），门童是不会理睬你的。”希格曼说：“也许萨金特在舞台上的搔首弄姿并没有什么光辉的思想，但是，蔑视权贵、同情弱者、反抗压迫是英国人历来的性格。英国历史上从来不缺乏这样的斗士，敢于挑战权威。”一向孤芳自赏的法国媒体也评论说，萨金特反映了英国人的优秀品格。

　　萨金特的临别一舞，选择了名为《舞台上的谋杀》的舞曲，一曲结束，他做出用机关枪扫射评委的姿势，这个姿势必将令萨金特的挑战者形象长久地深入人心。

　　马丁·凯托敏锐地说，“萨金特是银发的斯巴达克思。”他的反抗方式属于上一辈，有着点到为止的绅士做派。而萨金特本人说，“你得在酒吧里的人开始打架之前跑出来。”

　　民主电子化的实验

　　曾有一位国内学者说过，高估真人秀节目中的民主力量显然是过于天真了。然而，英国观众正是把萨金特作为一个民主的利器看待的。BBC对3000名投票者的调查显示，53%投票支持萨金特的人说，他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让评委“堵心”，“向权力机构举起胜利手势”。

　　充斥英美银幕的电视真人秀大多落于俗套，许多电视台因此绞尽脑汁，为了拼收视率，已经到了走火入魔、不择手段的地步。比如找来性感的脱衣舞女郎，或者刑满释放的越狱犯。在评委身上动脑子更是他们惯用的招法，评委语不惊人死不休，脾气也越来越大，“种族歧视”“侮辱人格”等问题时有发生。

　　在考文垂举办的一场当地形象大师的选秀节目中，评委对女选手的身材大加讽刺，不是说这个腿粗，就是说那个肚子上赘肉多，据报道现场多名女选手当场落泪退出比赛。一位18岁女孩的母亲对媒体愤愤地说：“那些评委简直没有道德底线，我的女儿是在参加形象大师的选拔，可他们好像在为成人色情电影选拔女主角一样，实在太过分了。”

　　在一个BBC第四频道策划的民众秀才艺节目中，一名英国女孩展示了琵琶独奏，赢得了观众满堂喝彩，但评委却指责这位女孩衣着搭配“没品味”，认为女孩是社会低等民众，不应该晋级。该言论一出在英国引起轩然大波，第四频道一天内就收到了8000多条短信要求惩罚那名评委，后来第四频道不得不撤换了评委。关于“谁来把关评委”的话题也开始引起广泛关注。

　　萨金特走上舞台的初衷，也是因为对时下评委们的口无遮拦看不惯，于是决定和他们“开个玩笑”。

　　此前英国的一个选秀节目也出现了类似一幕，观众用选票支持评委看不上眼的一位清洁工歌手。英国温彻斯特大学心理学家戴维·吉列斯博士说：“观众真正感到了权利的力量。他们目睹了近来的一些节目中的文化欺辱现象。他们认识到，他们不再只能坐在那里干看着，而可以用投票战胜那些不可一世的评委。”

　　《太阳报》认为，金融危机让民众对政府有诸多不满，而萨金特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发泄口。《卫报》则把萨金特事件看作是“民主电子化”的一个有趣实验：在电视等公共媒体上，民众与权威唱对台戏，这容易给人一种心理满足，从而让百姓无从宣泄的情绪得到一些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