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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山与名联

  长沙是得天独厚的山水洲城。千里湘江从城西傍城而过,虽然现在它已不再像往日那样清且涟漪,但我幼时它唱的却是自古相传的碧蓝的歌谣;万年岳麓峙立在湘江之西,旧志称其为南岳衡山之足,故以“麓”名。山下今日虽为绵延的校区与繁华的闹市,但山上依然水碧枫红,接青叠翠。而唐宋以还前来登临咏唱的诗人的诗句,至今也依然呵护着这座名山。

  犹记抗日战争胜利不久,童年的我多次随父母在南门灵官渡乘俗名“划子”的一叶轻舟过江,在河西牌楼口下船登岸,迤逦西行而登岳麓。湖南大学与岳麓书院屡经日机轰炸,一片碎瓦残砖,疮痍满目,而爱晚亭也陈旧破败,兀自凄凉在春风秋雨之中。只有云麓宫依然高峙在海拔300米的主峰云麓峰之上,守候着识与不识的新旧游人,守望着山下它守望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辽阔风景。印象最深的是宫门两侧的一副联语:“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气象开张,有声有色,虽然对作者姓甚名谁不知究竟,但它却珍藏进了我少年的记忆。

  及至年岁已长,才知作者为黄道让。他本为湖南石门县人,咸丰丁巳于隔邻之安福(今临澧县)举乡试,四年后之庚申年(1860)中进士,授工部主事,故时人以安福为其籍贯。其性格与官场不合,尤其是晚清日益腐败险恶的官场,于是不久他就弃乌纱帽而归故乡,寄情吟咏,有《雪竹楼诗稿》。其诗当时就被人激赏,这部诗稿现在不知是否还存留于天地之间?清末民初的徐世昌聚集文士所主编的《晚晴簃诗汇》,乃清代诗歌总集,其中收录了黄道让三首七律,并说他“诗笔隽快”,“才豪气猛”。其中一首题为《北道题壁》,当是作于北方途中:“未免他乡似故乡,万家云树总苍茫。风前客试新调马,雨后人耕旧战场。村学书声停卓午,社翁醉影散斜阳。湖山满眼虽然好,不及关门一炷香。”初读此诗,我不免心惊于诗之语言与韵脚的“暗合”,因为此前籍贯长沙而出生洛阳的我,曾赠新识而宛若故人的工作于郑州的李梅斌、张华伉俪一绝:“昔年最忆洛之阳,半是他乡半故乡。晚岁郑州频入梦,梅华新放自来香。“暗合”之例在诗史上颇多,我和乡梓前贤黄道让老先生真算是有缘而且是诗缘了。他另一首诗,则是云麓宫曾引其颔联为门联的《重登岳麓》:

  万壑风来雨乍晴,登高一览最忪惺。

  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

  我发实从近年白,此山犹是旧时青。

  读书老友今何在?古木秋深爱晚亭。

  这首诗,首尾四句并无十分出彩之处,诗人只是点明秋日登高,神清气爽,眼界开阔(“忪惺”为“惺忪”之押韵倒装,原意为苏醒,引申为清爽豁朗),对景怀人。精彩的是颔联与颈联。颔联起句主要是从空间着笔,以“云气”构成中心视觉形象,对句主要是从时间落墨,以“江声”构成中心听觉形象。诗人以岳麓山为定点,南顾而北望,空间阔大,时间渺远,如此名山如此胜水,自然就引发了颈联所抒写的人生感慨。颈联“我”与“山”、“近年”与“旧时”对举成文,青山不老,人生几何,这是古往今来的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悲剧情感,作者表现时的独特之处是不仅运用了对比,而且以“白”与“青”这种对照性的颜色词缀于句尾,分外醒人眼目。这,当然是杜甫诗法的惯技,“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塞树影稀”(《送韩十四江东省觐》)……略引数例,即可见杜甫的演出之精彩纷呈,也可知黄道让之渊源有自。这种修辞的祖传绝技,也为有慧悟的当代新诗人所继承运用,如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广为人知,其实它的姊妹篇《乡愁四韵》同样出色,该诗四段,每段分别以“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领起,并于尾句复唱,其中“红”与“白”的颜色词就是用于句尾,倒装而新鲜,鲜明而醒目,发扬的正是古典的一脉诗香。

  言之不足,故重言之。若干年后时当春日,黄道让旧地重来,复作《春日再游岳麓》一首,“麓山泉水在山清,海岳归来许濯缨。古寺重寻留墨处,老僧犹识诵诗声。青云过眼如春梦,旧雨联床望再生。除却凌烟诸叟外,登科一一是闲名。”一派优游山林的云水胸襟,一派勘破浮名的清高怀抱,只是流光逝水,物是人非,我们今日已无法听到他的诵诗之声,也无从寻觅他的留墨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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