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婆婆在饭桌上跟我谈起了她妹妹的女儿终于钓到金龟婿的事情。她妹妹的女儿身高1米70，长相清秀，在银行工作，从未谈过恋爱。我们每年在一起吃一顿饭，每次吃饭婆婆的妹妹，也就是老尹的姨妈总会搂住我的肩膀跟我说，你认识的层次高的人多，给我们家女儿介绍一个对象吧。

　　我以为她所说的层次高的“高”，乃是清高的高，高品位的高，高风亮节的高，于是怀着受赏识和被信任的膨胀感，以及“高层次”人才的优越感，兴兴头头介绍过几个我觉得不错的小伙子，在我看来，每个都比老尹强，配那位表妹显然绰绰有余。可是他们都没有成功，连姑娘的面都没能够见到，个个都在姨妈的问话之中败下阵来——

　　1、个子要1米75以上。不能比我们家女儿矮，女孩子总要穿高跟鞋的。

　　2、公务员最好。银行也可以的。最好已经做了点儿小官。一个月3000块？以后怎么养得起小孩？

　　3、家境好。没房子怎么结婚？农村来的当然不要，社会保障不好，公公婆婆生点病，很麻烦的。

　　…………

　　我此时才明白她的层次“高”，乃是指个子高、收入高和门第高，和品质、内心、修养等等虚了吧唧的东西无关。

　　所以后来她再找我，我就生气了。我说，我就这点本事，有本事我自己嫁明星嫁豪门了，怎么还会撞到你们呢？

　　婆婆老尹他们听到了，就在隔壁房间偷笑。

　　他们家的“层次高”从此便成了我们家的笑料，因为看着她女儿一天天蹉跎下去，刚开始是24岁，转眼间就是28岁了。28岁了，没有开始初恋。

　　我想我15岁就开始谈恋爱了，老尹更早，14岁就贡献出自己的初吻了，怎么这位表妹同志那么异类呢？

　　我们决心把这笑话看到底，看到表妹30岁、32岁，甚至40岁。我们看他们全家出动参加各种各样的相亲会，悉心甄选相亲对象，全方位考察对方实力，转战于公园、电影院、游乐场，甚至上电视速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心中便又感慨又快乐，一边摇头一边偷笑，一边吃下一碗又一碗的饭。

　　结果呢，婆婆昨天告知，他们终于找到了。

　　——80后出生，1米83的个子，在民生银行工作，月入8000。父亲在银行，母亲是医生，准备的新房极大极豪华。

　　真正的“高层次”，符合所有标准。28岁的表妹终于初恋成功。

　　而看了四年笑话的我们家，昨天都觉得很不愉快。心里像堵着什么。我马上想到朋友思呈的妙文，说亲戚的距离用来嫉妒刚刚好。我想，我们是嫉妒了。

　　老尹说，这下好了，终于卖掉了。

　　我假惺惺地说，他们家可算熬出头了。

　　（心里想，我为什么不等等呢？我的条件也不差啊，当年我19岁遇到老尹，如果我再等等，也许……）

　　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放在婚姻上也是正确的，只是成功率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因为大多数女人都被年月磨掉了底气，最终草草了事。李嘉欣能够四十多岁嫁入豪门，可人家毕竟是李嘉欣，你有可与之媲美的脸蛋与气质么？

　　还有就是全家人的努力。像老尹的姨妈那样一心钓金龟婿的母亲应该是很多的，但守着女儿像守着股票，那种不等到赚个盘满钵满不放手的冷静与执着，在母亲之中应当算是少见，大多数是在行情下跌时手忙脚乱地赶紧割肉抛掉，输得一败涂地。表妹也非常配合，不早恋，不随便交男性朋友，每天晚上天黑前回家，永远保持少女的形态与心态，将父母的要求当成上天的旨意。

　　不像我们家，我年轻貌美的时候我妈也经常教导我要嫁个有钱人，因为可以少吃苦，多享福，但我自小受到文艺类图书的毒害，认为爱情比金钱重要，结果早早嫁给了一文不名的老尹，连像样的婚礼都没举行。我妈见生米煮成了熟饭，只得非常“高层次”地对我说：“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了。”这句话感天动地，让我至今一想起就热泪盈眶。我爸呢，我哪天结婚的他都不知道。所以我和我的父母没有过上有钱而体面的日子，还是要怪我太任性，不配合，以及全家心不齐、没有凝聚力以及必胜的决心……

　　这时婆婆一边恨恨地吃菜，一边说，是啊，我妹的运气就是比我好，比我小不了两岁，看起来就比我年轻得多，是吧？

　　我正在思考如上大道理，心中被后悔与嫉妒占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嗯”完我就知道我错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嗯”呢？这个时候应该大力否定才是，说，哪里哪里，你其实……

　　然而已经晚了。

　　一家人吃着又冷又凋零的饭菜，心里都明白，我们输了。多年来的满足感没有了，现在，需要一次次地听着从别人那里传来的好消息：结婚了，生子了，需要送出一个个的红包，一句句的祝福，去换取别人一次次的炫耀。

　　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想：还不一定呢，也许交往一阵，人家就不要她了。

　　我们还可以这样想：即便结婚了，也有可能离婚的。

　　我们也可以大声问：他们之间有爱情吗？这个婚姻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我们还可以这么倒过头来说，人有一日三餐，家庭和睦，便是幸福，何必羡慕别人的东西？

　　但那一刻突然出现的羡慕、嫉妒和微妙的恼怒、不平，谁都无法隐瞒。再高的层次、文化、境界、道理，全在本能前萎缩，当然，它们后来又堂而皇之蓬勃生长，闭合了由这瞬间的打击划出的缺口，最终我们能冷眼旁观、平和中正、宽容大度，守着温暖而贫寒的小窝，像个真正“高层次”的人那样幸福而满意地活下去。

　　这样当然更好。

　　□ 刘晓玲

　　初恋

　　成

　　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