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地震中，四川彭州女子王立兰被砸成了截瘫，脖子以下全无知觉。

　　“祸”不单行，丈夫先前的情人又进入她的生活。无法动弹的她生活开始充满了屈辱：自己不得不接受情敌的照料。

　　王立兰现在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她的眼角滚出两滴泪水，显示出这依旧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除此之外，她没法支配身上任何一部分肢体。

　　丈夫说，自己可以永远照顾她，但是要和她离婚，再和情人结婚。情人也愿意，表示可以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王立兰不肯离婚，“离了，老公和新房都是那个女人的了。”到年底，她家就能分到一套崭新的房屋。

　　房屋可以重建，但她看不见婚姻重建的希望。

　　这张王立兰被救出的照片名为《众志成城 托举生命》，现成为她生活的动力。刘应华 摄

　　■人物档案

　　姓名：王立兰

　　性别：女

　　年龄：40岁

　　简历：四川彭州市龙门山镇九峰村村民。地震中，被砸瘫。后被上百名成都空军官兵，依次托举着，救出险地，成为地震中感人瞬间。

　　■写给他们

　　我想好好地活着

　　好心人们：

　　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空军的战士。他们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把我救出来好不容易。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心情再不好，想到空军部队我就高兴，看到照片我就高兴。

　　我要特别感谢空军的刘应华(成都军区空军政治部宣传处摄影记者，《众志成城 托举生命》拍摄者——记者注)。我在二医院时，他花了好久才找到我。我家里没有钱请护理，我只好给他打电话，他马上赶过来给我送来2000元。后来我又没钱了，只好再给他打电话，他忙，就让他爱人给我送来了1000多元。后来我转到华西医院，也没有钱请护理，他又送来了2000多元。

　　现在我又到成都二医院来了，仍没有钱请护理，但我再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他也是靠工资吃饭的人，也有老婆孩子。

　　我老公不来看我。他说他到上海打工去了。前些天他到医院给我请了一个护理后就再也没来过。现在每月1800元的护理费还欠着。护理阿姨说，她还有一家老小，如果钱还欠着，她就不能再护理我了。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社会上能有一个好心人，帮我出一点护理费。我也知道我老公没能力，哪怕他承担三分之一，还是能凑起来的。我以前好想回家，现在我不想回家了。回家我就可怜，回去没人照顾我，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得褥疮。

　　只要有个人照顾我一下，我就能坚强地活下去。医生说，我站起来希望像得诺贝尔奖那么小，但是我想只要我坚持锻炼，起码能坐起来。这样我就能回去照顾我儿子，我儿子很聪明。今后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王立兰(口述)

　　2009年3月26日

　　妻子：面对丈夫情人，很屈辱

　　妻子地震中被砸瘫，丈夫让情人去医院陪护

　　5月12日中午，彭州龙门山镇的村里，王立兰一人在家睡觉。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她被埋进废墟。几小时后，邻居把她挖出来。她的腿断了，脖子以下失去知觉。她被邻居抬到一块较安全的空地上躺了一夜。

　　5月13日下午3点多，空军部队进入村庄，救出王立兰。24日，伤情严重的她被转移到沈阳中国医科大学救治，没有亲人能陪同。

　　王立兰一家4口，3个生活不能自理，丈夫张英泽要照顾9岁的儿子和81岁的老父亲。丈夫给她打电话，说你娘家人都不去，我只得找一个人去照顾你，你同意不？

　　“你随便找哪个人来我都接受。”王立兰说，随后，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当时心里咯噔一下。”王立兰说，地震前，丈夫就经常晚上不回家，她怀疑丈夫在外面有情人，但是一直没证实，直到地震，对方浮出水面。

　　“感觉很屈辱。”王立兰说，但她已别无选择。她父母都是残废，哥嫂都在外地打工，妹妹家也受灾了。

　　在丈夫“女朋友”的陪同下，王立兰在沈阳医治了两个月。

　　情人：爱他，只能帮他

　　老公的情人刘慧看到张英泽痛苦，便同意在沈阳陪护他妻子两个月，并把她接回了张家

　　张英泽的“女朋友”叫刘慧(化名)，27岁，2007年，结识了张英泽。遇上这种事，刘慧也觉得没办法，“我很爱他，只能帮他。”

　　“幸亏了我女朋友，她心很好，才同意去。”张英泽说，他也爱刘慧。

　　“到沈阳两个月，张英泽从来不给我打电话，都是给那女的打。”王立兰说。2008年7月23日，王立兰从沈阳转院，回到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王立兰说，在成都二院，丈夫来照顾了她几天，整天骂她是废人，“坏事做多了，才被地震砸成这样。”

　　张英泽承认，有时被逼得很烦躁，确实对王立兰态度不好。他解释自己没有常去成都看望妻子的原因是在挣路费。之所以骂王立兰，张英泽说是因为她一点也不动弹，吃饭也要一点点喂，所以希望给她施加压力，逼她能恢复点自理能力，自己吃饭。

　　王立兰说，他曾经拿筷子打她。张英泽说，有一次他把王立兰拉起来吃饭，“她像雕塑一样，我把她弄成什么形状她就什么形状，也不动一下，我生气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11月10日，王立兰转院到华西医院。第二天丈夫来了，“呆了10分钟，后来再也没来看过我”。随后，刘慧来给她请了一个陪护，就走了。

　　12月28日，医院要求她出院。王立兰说，她一直哭着给丈夫打电话。28日晚上，还是刘慧来成都，把王立兰接回了家。

　　丈夫：不离开妻子，只为感恩

　　丈夫张英泽曾坐牢，妻子等他3年

　　在丈夫张英泽看来，王立兰“现在和植物人没什么区别”。医生说，“站起来的可能性和中彩票一样小。”“但是，我不可能不管她。”张英泽说，他对王立兰感恩。

　　张英泽和王立兰同龄，均为40岁。王立兰以前在他家门口的电厂上班，两人20多岁相恋。1993年，结婚。2年后，张英泽因盗窃电缆被抓去坐牢。“她等了我3年。”张英泽说。出狱后，两人的婚姻变得日益紧张，开始不停吵架。

　　“她性格刚烈，我也要强。”张英泽说。然后开始闹离婚。最初，张英泽提到离婚，王立兰要求给两万，并带走孩子。等他有两万的时候，王立兰又要5万。等他有5万的时候，又要20万。

　　“她其实一直不想离开我。”张英泽说。张英泽常年在外做盆景生意。2007年生意亏本，家里20万的小车被债主拿去抵押。张英泽说，地震前2个月，他们又一次闹着到彭州准备办离婚手续。但是到了彭州，他穷得30元的离婚证书费也交不起。婚没有离成，却遇到了大地震。

　　3月27日，王立兰在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进行康复治疗。 张涛 摄

　　情人：端屎倒尿，得不到感谢

　　刘慧以张英泽女朋友身份住在张家，并护理着他妻子，有时两人会激烈吵架

　　王立兰出院后，被抬到了家中。所谓的家，是龙门山镇东林寺的板房，每家只有一间。其间，刘慧已经以张英泽女朋友的身份公开居住在那间板房里。王立兰说，刘慧最初不让她住进那间板房，两人吵了一架，她才住了进去。

　　王立兰承认，刘慧照顾了她。但是，“那女的在我老公面前对我很好，背着丈夫她就骂我。”有一天，两个人吵起来，吵架后，刘慧一气之下离开了板房。刘慧说，吵架的起因是王立兰“用很脏的话骂我。”“我给她弄屎弄尿，脏了的床单、衣服都是我一件件洗干净，她一点也不感谢我”。

　　这次吵架是王立兰灾难的开始。由于丈夫在外挣钱，王立兰有三天没人照顾。那三天里，她躺在床上，没水喝，也没饭吃，全身无法动弹，大小便弄满了床铺。因为缺少翻身和擦拭，王立兰身上生了严重的褥疮。整个房间充满恶臭。

　　三天后，刘慧回到板房，给王立兰擦拭身体，清洗脏衣物，清理房间。

　　“我女朋友一点也不嫌脏，如果不是王立兰的嘴伤害到她，刘慧会一直照顾她的。”张英泽说，每次护理不愿来了，就是刘慧去照顾妻子。“王立兰的嘴坏。”张英泽说。在东林寺板房区，少数几位肯接受采访的邻居也认为，“王立兰的嘴很厉害”。

　　丈夫：再婚前提是照顾前妻

　　女友刘慧说，愿用法律形式确认照顾她的责任

　　2009年元旦，王立兰和丈夫张英泽，还有刘慧一同在家过了节。她对张英泽说，你们把我推到民政局去，我们离婚，你们好结婚，“我是想试试我老公的态度”。

　　老公回答在她预料之中：我才不上你的当，这是大地震，全国都在关注，媒体也很关注你，民政局是不可能批准离婚的。“我认命，这辈子对她不抛弃，不放弃。”3月28日，张英泽说。

　　他不避讳自己的顾忌，“我不可能不管她，一是良心上过不去，二害怕人指责我”。此前，他一直躲着媒体、医生、志愿者和官员。“如果再婚，对方必须接受她，就当成我的姐妹照顾。”

　　刘慧，27岁。见到记者，这个打扮时尚，身材高挑的女子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说家在邻镇，知道她和张英泽在一起，家人都反对，外面人也有很多风言风语，“但我这个人自我主观意志比较强，我不怕”。

　　为什么看上张英泽？“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心地好，尽职责”。

　　“我把她当姐。”刘慧一直称呼王立兰“兰姐”。她说着自己的打算，“等政府分了房子，大房间分给兰姐，小的留给我们”。刘慧说，“兰姐骂我，我不在意，女人嘛……”她说，等兰姐的伤情稳定下来，再商量离婚，“到时请律师在场，把我们照顾她的责任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

　　妻子：我不上当，不会离婚

　　王立兰说，离婚了老公更不会管我

　　不过王立兰不相信这些。“我才不上当，如果离婚了，老公更不管我了”。现在王立兰除了流泪和微笑，没有任何活动能力。她曾让老公去买50片安眠药，“我喝了，死了算了”。他问，那法医鉴定怎么办？“我说，我也不告你”。

　　他说，“我才没那么笨。你不告我，国家会告我。你经常让我上当”。

　　在调侃死亡的痛楚中，王立兰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失去疼痛感的身体因为缺乏翻身和康复训练，烂出了几个洞。她却不知道。

　　四川省卫生厅医政处负责人介绍，地震伤员治疗出院后的康复归残联负责。

　　而四川省残联官员介绍，对于王立兰这样的截瘫病人，需要的是终身护理，残联也没有办法。

　　残联官员还说，可以到民政部门申请医疗救助资金。不过，此前四川省民政厅官员对媒体称，去年12月31日之前是归卫生部门管，之后“国家还没有出政策”。

　　2月19日，华西医院康复中心的医生宗慧燕发现王立兰康复情况不好。她把情况反映到四川省卫生厅和省残联。王立兰于3月9日被接到成都二医院，进行免费救治。

　　成都二院康复中心医生李攀介绍，王立兰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目前严重贫血，需要补充营养，等伤口长出新肉后才能靠手术治疗褥疮。

　　“我也想吃点好的，但是我没有钱买啊。”3月26日，王立兰哭着说。她床头放着一张照片。风雨中，几十位身穿迷彩雨衣的官兵高举双手，托举着担架上的王立兰，在乱石堆中攀行。

　　这张照片叫《众志成城 托举生命》。王立兰说，如今，这成为她活下去的一种动力。“看到照片我就高兴。”她说。

　　《新京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