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震后紧急提拔基层干部，已满一年组织考察期

　　地震前，30岁的唐祖华是北川县的一个农民；地震后，他成了北川县曲山镇副镇长。

　　唐祖华是北川在地震后紧急提拔任命的干部之一，他和另外77名紧急提拔干部一起，担负起了地震后北川县乡村三级党委政府各部门重建，基层政权恢复的重任。

　　现在，唐副镇长，以及另外77名紧急走马上任的干部们，即将迎来任满一年的组织考察。

　　提拔：“农民变干部”

　　对于当时的北川来说，紧急提拔完全是一种无奈的应急之举。地震后，北川干部伤亡惨重，每5名干部中就有1人死亡或失踪。据统计，全县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在职在编的1932名干部，死亡或失踪的有466人。其中县处级5人，科级80人。民政局、财政局、教体局、法院等单位，在职人员死亡人数超过一半。

　　北川从来没有这样缺过干部。“地震后，我们县乡村三级领导班子，一共空缺干部近120人。”组织部长王理效说。干部的选拔被提上日程。提拔的考量标准主要是地震中抗震救灾的表现，但王理效也承认，当时也一定程度上兼顾了干部的家庭受灾情况。

　　具体人员名单主要来自各部门推荐，按照程序，在经过7天的例行公示后经请示绵阳市委审议批准，总共78人成为地震后北川紧急提拔任用的第一批科级干部。唐祖华和他的朋友，另一名村支书代长兴名列其中，代被任命为陈家坝乡副乡长，而日前自杀的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也是78人之一，在提拔前，冯只是北川县委宣传部的一名事业工作人员。

　　唐祖华如今还惴惴不安地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去领导那些以前见面就喊领导的镇上普通干部；而代长兴也犹豫了好几天，“地震过后那种情况下，责任太重。”

　　干部们上任后大多承担起了各部门的重建工作，“各部门的资料在地震中全毁了，首先就是收集资料，重建档案。”他们中很多接触的是陌生的领域，“而正常情况下，被提拔干部要到新岗位需要三个月左右的适应期，而我们当时要求一个月必须上手。”冯斌说。

　　重拾

　　选择死亡的董玉飞是震后北川基层干部的一个缩影——在媒体眼里是抗震救灾中的英雄，在领导眼里是灾后重建工作的骨干，在群众眼里，是国家干部。而事实上，他们同样是在这场大地震中与别人并无分别的灾民。

　　《压垮北川自杀官员的最后稻草》——南方周末2008年10月16日上任：角色转换本身就是考验

　　由村支书一跃变成副镇长的唐祖华和代长兴当时都面临一个“角色转换”。唐祖华上任不久，镇上召集村干部开会。唐祖华仍然“习惯性”地和其他村干部坐在了下面，结果遭到了书记胡覃的当场训斥：“你还找不到你自己的位置吗，你现在是领导干部，如果你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还干什么工作？”

　　唐祖华刚刚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主席台的边上，另一个镇里的领导赶来开会，唐又赶紧把位子让了出来，悄悄溜到了下面。

　　在工作中，他们普遍显得很低调，忌讳谈论自己的被提拔，不愿让自己和其他干部显得有所不同。

　　代长兴上任后由于有基础设施建设的经验，被安排分管陈家坝乡的交通、水利建设，和以前当村官比，他觉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容易，“就是事太多，责任和压力有点大”。

　　唐祖华则被曲山镇党委书记胡覃委以重任，被派到了曲山镇相对偏远的邓家安置片区独当一面。胡覃并不讳言当时就是想给唐祖华的一个考验。“镇上机关干部肯定不服他，他也不晓得怎么相处，干脆让他远一点，干出点成绩来说话。”

　　新手：“像做生意一样执行政策”

　　邓家是曲山镇下辖比较偏远的一个乡，去往邓家必须穿过已是一片废墟的北川县城。地震后，由于北川县城封城，再加上道路和信息不通，邓家基本上成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唐祖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掩埋尸体，可身边却只有一名随行工作人员。找不到人帮忙，唐只有大着胆子向驻邓家附近的部队求助。部队最后同意并拨给了唐祖华600名士兵；带着这600人，唐祖华顺利完成了任务，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份改变带来的成就感。

　　片区的管理办公室就设在集镇上暂时空着的刘汉希望小学，办公室的政府工作人员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七个人。除了唐，就是几名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村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唐祖华必须独立面对这一切。“邓家片区9个行政村，4700多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管。”而唐祖华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并无多少经验的新手。

　　这样的人员配备显然很薄弱，但胡覃说，他也没有办法。和北川很多政府部门一样，曲山镇政府地震前有党员干部35名，在地震中遇难了16名，还有3名重伤；县上又抽调了几名去充实县上各部门，他手下只有8个人，却要承担整个曲山镇4个片区的重建工作，捉襟见肘之下，对唐的任用只能是非常时期“放手一搏 ”。

　　结果没过多久果然出了问题。一些情况反映到了曲山镇党委书记胡覃那里：“向老百姓乱表态，执行政策时像做生意一样跟老百姓讨价还价，只要你达到什么我就怎么怎么样。”

　　在胡覃看来，唐祖华还没有转变自己的角色，“作为国家干部，不懂基本的规矩”。而受到严厉批评的唐祖华闹起了情绪，闹着“想回去做生意”。胡覃不得不将唐调回自己身边进行“政治思想教育”。直到“9·24”洪灾后，邓家受灾严重，熟悉情况的唐祖华才被胡覃又派回了邓家。

　　当选：考察合格正式就任

　　在村民眼里，唐祖华已经赢得了信任和赞誉。“不摆官架子，就是和他吵架也不生气。”，“有实干精神”，有什么事，村民就站到刘汉小学的操场里吼一声：“唐祖华……”。“经常早上六点钟就有人在那儿吼”，听到吼声，唐祖华就从刘汉小学的学生寝室里跑出来，“有时候夫妻吵架都跑来找我。”村民们甚至习惯了他充满激情的演说，和像推销商品一样的政策宣讲。“有点像卖狗皮膏药，袖子挽起，眉毛一抖一抖的。”村民罗斌调侃。

　　面对村民，唐祖华最喜欢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我就是一个农民，是地震让我来到了邓家，是历史的使命让我来这当副镇长，我不是来享受的，我就是来为你们服务的。”说话时，手势挥动，激情洋溢，很富感染力。

　　唐祖华的工作干劲让手下的大学生村官也敬佩，“我们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都快累倒了，而唐镇长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见到记者，唐祖华才承认，其实他是压力太大睡不着。但唐不愿说“压力”这个词，反复强调应该是“责任”。

　　今年1月份唐祖华成功通过了群众选举程序，正式当选曲山镇副镇长。这意味着“只要不犯大的政治错误或者被调离，在下一次选举之前，他至少可以任满五年”。而对于其他被提拔的在机关党委工作的非选举干部，6月份他们将迎来一年试用期届满的组织考察。王理效表示，如果考察合格，他们将正式就任。

　　而在去年年底，北川县委组织部已经对78名被提拔干部在任用半年后的工作情况进行了一个摸底。情况表明“他们都已经胜任了新的工作，而且工作表现优秀，群众反映良好，这至少证明我们当时没有看走眼”。冯斌说。如无意外，经过一年的考察试用，这批被提拔干部都会通过组织考察，正式就任所在职务。

　　但另一位紧急提拔干部，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的自杀却成为了意外。在媒体对冯翔事件的报道中，繁重的工作压力再次成为被指责的对象。北川县委县政府也下发文件，强调不准加班，周末强制休息。但组织部长王理效承认，现实不太可能完全做到：“媒体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我们也赞成，但北川现实就是这样，重建工作任务繁重，干部人手紧缺，也许只有等拆迁安置这些基础工作做好了才能有所改善。”

　　对于冯翔的自杀，北川县委组织部也作了总结。“以后有些工作会安排家庭受灾情况相对较轻的干部去做。”北川县委成立了专门的干部关爱工作组和县心理援助中心，并出台了解决两地分居、鼓励再次生育和家庭重组、招募公务员和事业人员等二十条解决措施。

　　在这二十条措施中，让唐祖华和其他北川干部最关心的，还是“将干部住房纳入新县城建设首批开工的安民项目，确保全县干部家家有一套保障性住房。”和很多北川干部一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能在新县城买套房子，然后再娶个媳妇成个家，但是现在“安民在先，干部在后”，“这是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