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折子戏《打神告庙》出自明传奇《焚香记》，讲述妓女敫桂英曾救助落难书生王魁，两人在海神庙山盟海誓，王魁高中状元后，入赘相府，抛弃敫桂英。于是，敫桂英到海神庙申冤告状，一番哭诉后，愤而自尽。

　　很多年来，《打神告庙》都是我国戏曲比赛青衣组常见剧目，该剧对唱工和做工要求甚高，非常能考验女演员的功夫。今岁在国家京剧院畅和园剧场，看郭明月的《打神告庙》，我第一次现场把这台经典折子戏欣赏完了。郭明月扮相清俊，水袖功了得，有如翻云覆雨之势，唱得声泪俱下，表演称得上中规中矩。

　　几段唱、白仔细听下来，我陡然发现，原来《打神告庙》并不完全是纯正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王魁给敫桂英休书一封的同时，还赠与纹银300两，按现在的话说，是给了高额分手费的，可见，王魁比现在的“三不男人”要有道德得多。敫桂英搭救书生王魁，多少也有感情投资的意思，正如我一直质疑杜十娘的悲剧性一样，一个绮年玉貌的妓女，你玩够了，找个下家要收山，凭什么对方就一定要负责到底？

　　在敫桂英和王魁、杜十娘和李甲两组妓女与公子哥儿相爱的故事模式中，我们不难看到，敫桂英、杜十娘们既是爱情的掌控者，也是依赖者，而王魁、李甲几乎都是在弱势的情况下接受敫桂英、杜十娘的施舍与关爱，一旦转危为安，两个人都毅然改变初衷，顺从于大一统的社会伦理。

　　古往今来，妓女得遇良人者少，即使是名妓，几番忍辱负重，才能得到夫家尊重。明末“秦淮八艳”绝代芳华，董小宛嫁给冒辟疆，辛苦操劳，英年病逝；柳如是嫁给钱谦益，为了保护钱谦益的遗产被逼自杀……董小宛、柳如是够大牌吧，也不过是给人做小，董小宛运气好，深得冒辟疆正室喜欢，柳如是却遭大房嫉恨多年。敫桂英、杜十娘一心一意从良，但要做正室，显然困难重重。她们的悲剧，应在于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世俗的压力。

　　古代的妓女，尤其是艺妓，比起闺阁女子，能够广泛接触社会，眼界开阔，与名流唱酬往来，甚至能够主动选择爱侣，所以，艺妓应该是最早具有女权思潮的女性。柳如是曾有偷情传闻，从北京赶回江南的钱谦益责问她时，柳如是笑道：“你钱谦益可以事两朝，我怎么不可以事二夫？”钱谦益一时语塞，只得由她。

　　在女性的自主性上，敫桂英、杜十娘们显然是欠缺的，她们的幸福寄托在王魁、李甲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又意志软弱的男人身上，一旦遭到背弃，就精神崩溃，以死相抗。如果敫桂英、杜十娘索性洒脱点，敫桂英拿着王魁的300两纹银，做点小买卖，杜十娘凭借自己的百宝箱，二女一样也能过衣食无忧的快活日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白白断送生命，实在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