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来信

　　不管怎么说，帅克来了，他来酒馆喝他最爱喝的“山羊啤”，吃他最爱吃的烤鸭腿，等他的老友，会他的新朋。

　　对我们这一代人讲，提起捷克文学，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昆德拉，而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哈耶克；至于捷克人的相貌，在我的脑子里头早已定型，就是那个憨憨胖胖的好兵帅克。帅克是位机智幽默、爱喝啤酒、喜欢臭贫的捷克大兵，他那些令人啼笑皆非、让人喷饭的对话，至今都是黑色文学的经典。

　　“谁都可能出个错儿，你在一件事上琢磨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我觉得卢卡什中尉今天的脾气特别好，他叫我来告诉你，你是个糊涂蛋。”“如果猪有翅膀，它们也会飞的。”

　　布拉格有许多打着帅克旗号的小酒馆，但小说里描写的那一家并不叫“帅克”，而叫“酒杯”，离德沃夏克纪念馆很近。“酒杯酒馆”的门脸并不显眼，不过房檐下钉了一块木牌，牌子上画着正向酒馆走去的帅克侧影。大堂的陈设保持了近百年前的古旧气，头顶横着三根朴实裸露的棕色木梁，八盏老式的水晶吊灯散射着橘黄色温暖的光，大堂里井然有序地摆着几十张棕色木桌。餐桌上既不铺桌布，也不摆鲜花，为客人铺的是随时可换的印花纸巾和单色的餐巾，不过在盘子、杯子、杯垫和纸巾上，都印着帅克那副憨佬面孔。饭菜价格不贵，量也给得很足，啤酒就更不用说了，这里不仅可以喝到传统的 “山羊啤”（Kozel），还能喝到波希米亚口味的“皮尔森”（Pilsner），喜欢喝黑啤的，还能尝到口感柔和的“市长黑啤”（Purkmistr）。

　　我们点了一份能够六人吃的“皇帝大盘”，烤牛排，烤猪排，烤鹿肉，甜酸菜，配捷克特色的土豆面饼，横在长桌中央，煞是气派！椭圆的大盘边缘，也有一个帅克的脸。当然，还要尝尝捷克的蒜蓉奶酪汤和精制鸡汤。

　　小说有一个这样的情节：一战爆发后，帅克跟他多年的酒友——工兵沃瓦迪什卡依依告别。帅克在分手时跟朋友说：“好吧，等你打完仗回来一定过来看看我。每天晚上六点，我都在‘酒杯’里头等着你。”

　　帅克来了！莫非人类的战争真已经结束？还是他又为了贪杯而开了小差？不管怎么说，帅克来了，他来酒馆喝他最爱喝的“山羊啤”，吃他最爱吃的烤鸭腿，等他的老友，会他的新朋。杯中的酒喝完了，我醉意朦胧，听着欢快中流露着忧郁的手风琴声，我也感到了低度的感伤，像啤酒杯的沙沙的泡沫。出门的时候，注意到门厅左右两面墙上还挂了一对椭圆形的木头牌，上面各画了一个好兵帅克：一个正面，一个背影，正面的那个端着两扎金黄的啤酒，背影的那个有点不雅，露着屁股蛋子正站着小便，如果再细看，两幅画实际是两个靶子，正面的那个靶心在肚皮，背影的那个靶心在屁股。按我的理解，正面的那个是“欢迎”，背影的那个是“欢送”……或者说，背影的那个是“告别”，正面的那个是“期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