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原谅！还我17年的人生”，重获自由的菅家面对记者仍难以抑制悲愤的心情。

　　10月21日，杀害幼女案开庭再审。菅家成为日本首例再审前即获释放的在押人员。

　　案件回放：想象出来的供词

　　1990年5月12日晚，枥木县足利市。在父亲玩弹子机时候，4岁的女孩真美在弹子机停车场失踪。次日，真美的尸体在离弹子机房500米的河边被人发现，衣服散乱在周围，还有被猥亵的痕迹。警方在混着泥水的衣服上提取到了微量的体液，当晚鉴定凶手血型为B型。

　　这是足利市11年间发生的第3起残杀幼女案，前两起案子一直悬而未决。这个事件引起了全国的广泛关注。破案与否，关系到当地警方的面子。5月13日，枥木县警署在足利警局成立了180余人的搜查总部。警察厅也指示临近县警署密切合作。

　　随后警方展开了广泛的人海战术。遗体发现3天后，几乎所有的市民家中都收到了警方寻找目击者的传单。警方以单身男性为重点，要求他们提供烟头等，通过唾液确定血型，一旦检测为B型，就进行深入调查。尽管如此，半年后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1990年11月，有人报案说，附近一处出租屋的房客可疑，租户自家只距此地3公里，他只是周末来住，一直窗帘紧闭，很可疑。被举报的就是菅家利和，当时的职业为幼儿园巴士司机，职业也是对他不利的理由。

　　警方向菅家周边的人调查时，也得到了对菅家不利的证言，诸如家里好像有不少色情录像、看小朋友的眼光很奇怪等。至此菅家进入了警方的视线，警方开始了深入的暗中调查。

　　与此同时，警察厅科学警察研究所(以下简称科警研)正准备推广DNA检测设备。1991年5月，警察厅决定可以将DNA检测结果作为证据。

　　同年6月23日，监视菅家的警察在菅家丢弃的垃圾中找到了些用过的纸巾。8月，县警方委托科警研对真美内衣和纸巾上的体液进行DNA鉴定。11月底，警察厅向媒体公布了DNA检测两者一致的结果。据称，这个在8月份就已经得到的结果，之所以推迟2个月公布，是为了配合年度预算的制定，宣传DNA检测的先进性，以申请更多的预算购买检测设备。

　　12月1日，菅家被带至警局，经连夜突审，菅家招供承认杀害了真美。12月2日，菅家被正式逮捕。

　　菅家的律师说，菅家性格中有迎合他人的一面，顺从意识很强，在警察的诱供下，自己编起了故事。菅家的故事中有诸多矛盾点，却被警方忽视。有媒体报道，菅家智力有轻度的认知障碍，智商只有77。

　　释放后，菅家回忆起被警方逮捕的经历。清晨7点左右，警察突然闯进屋子，喝斥“是你杀了小孩吧”，并拿着真美的照片让菅家认罪。被带到警署后，白天菅家一直否认警方的指控，在警方出示了DNA检测证据后，菅家也没有马上“认罪”。菅家说，看着天慢慢黑下去，心里没有了主意，觉得这样子是回不了家了。

　　审讯开始13小时后，“我使劲握住警察的手，哭了起来”，菅家说，“警察可能认为我是罪行败露才哭，其实是因为不管我怎么否认都没有效果，伤心绝望地流泪。随后就开始自暴自弃了。将媒体报道的案情加上自己的想象，编起故事来”。

　　几十天后，菅家还供述前两起杀害幼女案也是自己所为。县警方对外宣称连环残杀幼女案全面解决，媒体也报道称执著的搜查开花结果。不过后因证据不足没有就这两起案件进行起诉。

　　2000年有报道称，随后警方获得了可以证实菅家前两起案件不在场的证言，为了不影响对真美案证据、口供的可信度，警方将其隐匿起来，并放弃了就前两个案子对菅家的起诉。同时对外作出意为相信菅家是凶手，但是遗憾没有证据，无法起诉的言论。

　　审判经过：错误DNA鉴定结果被采信

　　1991年进行的被称为MCT118型DNA鉴定技术并不成熟。第一个缺陷是检测方法误差太大，难以确定正确的DNA型。事后证明菅家的DNA检测结果也存在很大误差。

　　另外的问题是，即便检测结果正确，DNA型号一致的概率很高，160人中就有可能出现重复，难以锁定当事人。据当年的警察白皮书介绍，检测到真美内衣上的DNA型号重复概率为九十四分之一，加上血型已经确定，两者综合考虑，精度可以达到1000人中有1.2个重复。其实，以此精度仅足利市男性人口就有数百人。而现在DNA检测重复概率为4.7万亿分之一，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1992年2月，一审开始。当时的辩护律师对DNA鉴定结果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对检方提供的证据也基本上全部接受，因此将辩护的策略制定为认罪以争取减轻量刑。一审时，没有进行任何事实调查和现场勘查。1993年7月，法院依照控方求刑，判处菅家无期徒刑。

　　菅家提出上诉后，菅家的声援者找到熟悉DNA鉴定的佐藤博史律师，委托他负责辩护，之后的辩护一直由佐藤为中心的辩护团负责。佐藤后来说，在拘留所第一次与菅家会面，看着菅家的眼睛，我就相信他是无辜的。

　　1994年，在东京高法开始了二审。虽然辩护团对DNA缺陷提出质疑，并列举了口供与客观事实的矛盾点。警方负责监视菅家的人员在接受证人质询时，也表示在1年左右的监视中，没有发现菅家有可疑行为，甚至没有和小女孩打过招呼。不过法院最终依然采信了DNA鉴定结果与菅家的口供，1996年1月驳回了上诉，维持原判。当天菅家表示将要上诉至最高法院。

　　1997年1月，律师团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上诉陈述书。随后又陆续补充了新的内容。如，律师获得菅家的毛发，请日本大学法医学教授进行鉴定，鉴定结果显示菅家毛发DNA型号与凶手不一致；请专家比对科警研提供DNA检测结果证据照片，结论是“判定一致存在重大疑问”；对菅家供述的心理分析等。但这些无一被采纳，2000年7月，最高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判决。

　　在狱中菅家的号码是“187”，菅家回忆说，187总让自己联想到谐音“讨厌的”，感觉自己不像是人了。“没做恶事，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菅家的悲愤有增无减。

　　艰难申诉：“还我17年的人生”

　　判决生效后，菅家向日本律师协会人权委员会和枥木县律师会人权委员会提出维权请求。2001年，日本律协成立“足利事件”调查委员会。2002年年底，律协认定“足利事件”为一冤案决定支持申诉。2002年12月25日，菅家向地方法院提出了再审请求。

　　辩方、控方和法院进行了数次三方协商、证人询问，其间辩方还提供了关于DNA型鉴定书等新证据。不过2006年，法院提出希望在现有证据基础上进行判断的结审意向。2007年7月，法院明确了不重新进行DNA鉴定的态度。第二年初，地方法院认为新证据无法否定原证据的证据力，缺乏明确性，驳回了再审的请求。

　　2008年2月，菅家向东京高法提出再审请求。日本律协会长也发表声明支持再审。10月，控方和法院提出了如果重新进行鉴定，不会强行反对的意见书。随之辩方提出了以更精确的线粒体检测法进行鉴定和控辩双方分别进行鉴定的意见。2008年年底，东京高法决定重新进行DNA鉴定。重新鉴定DNA，这在日本尚属首次。

　　2009年1月，从受害人内衣分别取样交给双方的鉴定方，之后双方也分别采取了菅家的血液和口腔粘膜。5月8日，高法将检验结果通知了控辩双方，两个结果都显示菅家与凶手的DNA不相符。

　　帝京大学医学部名誉教授石山昱夫针对这样的结果表示，当初鉴定DNA时如果用几种不同的方法同时鉴定，就不会出错了，这不是精度的问题。

　　九州大学法学教授田渊浩二称，应尽早开始再审，还被告清白，DNA鉴定也本应该在可信度提高后再作为证据采纳。

　　5月19日，辩方向东京高检提出终止刑期，释放菅家的申请。6月4日，东京高检接受了DNA鉴定不一致的结果，向高法提交了同意再审的意见书，同时决定终止菅家的刑期。当天下午在被捕17年半后，菅家重获自由。这是日本首例在再审前即获自由的在押人员。

　　在随即召开的记者会上，菅家除了表达自由的喜悦外，还质问警方、检方、法院为什么将他当成犯人，称难以原谅这些人，“还我17年的人生”。“17年来一直在想，如果获得释放，一定要让警察、检察当面向我道歉。”

　　6月10日，日本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召开记者会就菅家冤案进行道歉，并表示将根据再审的进展，尽早向菅家进行当面致歉。第二天，枥木县警署发表了本部长石川正一郎的谈话，表达了向菅家正式道歉的意愿。6月17日，菅家来到枥木县警署接受了石川代表所有当时调查人员的道歉，事后菅家表示决定原谅枥木县警方，不过仍难以原谅科警研的技术人员，希望通过再审找到错误所在。随后几天，当年因破案受奖的警员自动交回了奖品。

　　10月初，提起起诉的地方检察院检察长也当面向菅家道歉谢罪。事后，菅家对记者说，检察长语言郑重，姿态也很低，他接受了道歉。佐藤律师也说，虽然在再审开庭时还要对峙，但是检察长显示出了难得的诚意。

　　不过，也有不愿承认过错的。现已退休、当年参与破案的枥木县警署刑事部长称“还没有确定无罪，问题还在后面呢。我们依法进行了合理的搜查，也获得了口供，我相信是他干的”。。

　　6月23日，东京高法接受再审请求。有关人士介绍，经过几轮开庭后，菅家应该在明年春天在法律上恢复名誉。不过遗憾的是，该案已经过了追查时效，真凶得以逍遥法外。

　　刚被释放的菅家起初连地铁都不知该怎么乘坐，先暂住在了佐藤律师家中，慢慢熟悉陌生的社会生活。现在菅家在横滨租了一处狭小的房子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刚换住所时，菅家笑着面对采访说，想和邻居好好交往，当下先在这里生活，再审结束后，还是想回到老家足利市。10月，菅家度过了63岁生日，他说自己45岁被捕，生命停止了近18年，现在实际年龄才40来岁。

　　法院再审：能否还原冤案产生过程

　　6月23日，东京高法批准“足利事件”再审的同时否决菅家方提出的就如何产生冤案进行审理的要求。法院作出决定后，菅家一方在高法前打出“尽早揭内幕开始再审”和“拒绝查明误判”的两条字符。

　　菅家在面对记者时也表情凝重，看不出迎来再审的喜悦。两次上诉和一次申诉均被驳回，回顾司法判决的道路，菅家希望从一审开始负责审理的法官都进行道歉。佐藤律师说，法院正在回避自身的责任。

　　10月21日，再审在地方法院第一次开庭。50个旁听席，有972人领取了抽签券，创了该法院近年来的新高。菅家在法庭陈述时说：他没有杀真美，凶手是别人，而他经历了17年半的痛苦，这是为什么？

　　法庭上，辩方提出在委托对DNA进行精密鉴定时，还委托了按照科警研当年使用的方法对DNA进行一次鉴定。鉴定结果显示当年科警研的鉴定有误。

　　对此，控方以科警研所长福岛弘文的“本田教授(辩方委托的DNA鉴定人，筑波大学本田教授)鉴定缺乏可信度”的意见书反驳。

　　辩方要求检方提供当年关于另两起幼女被害案对菅家的审问录音。对此，法庭给予了支持。不过是否作为证据使用，还有待法院判断。

　　审判长佐藤正信决定11月24日进行第二次开庭，届时将传唤重新进行DNA鉴定的两位证人。

　　10月28日，检方将15盘录音带提交给法院，同时表示，仍然认为没有必要提供审问录音，听了就能明白审问没有任何诱导。

　　10月30日，律师团介绍第三次开庭时间定在了12月24日，由于第二次开庭将传唤本田教授，鉴于反论的必要性，第三次开庭将传唤科警研的福岛弘文所长。

　　目前来看再审没有简单判决有罪无罪，正在向着查明冤案真相方向展开。受菅家事件的启发，10月28日，一位已被执刑的死刑犯的妻子向日本福冈地方法院提出再审请求。原因是丈夫的定罪证据DNA的鉴定方法也是科警研早期的MCT118型鉴定方法，而她请本田教授重新鉴定，也得出了不同的结果。

　　菅家利和，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17年前，因不成熟的DNA检测技术，加之警方破案立功心切，他被控涉嫌杀害幼女而被捕，并被判无期徒刑。17年铁窗生活之后，2009年一次重新检测DNA的机会，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之身。由于这是首例因DNA鉴定引发的错案，因此在日本引起举国关注，甚至有媒体称这是日本的“世纪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