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货码头到下一个有船过渡的地方，大概还有三公里。我们得翻越一座小山，走一长段河堤。这里俗称鹞子岩，紧邻湘江，斜对面是闻名的昭山古寺。天气晴好，视线极佳，寺庙泛红的山墙、飞翘的屋檐，掩映在黑色密林之中。

　　我们行走在碎石铺就的机耕道上。过了鹞子岩，我们取道一条荒径向河边走去。齐人高的巴茅，混杂在灌木之间。林荫夹道，枝叶间点缀着浓浓秋意。透过林间空隙，一条机船慵懒泊在江边。一名男子躺在船上晒太阳。走到船只正上方，我们对着男子大喊：“喂——老板过河不咯？”男子坐起身，眨巴着眼适应阳光。他说他也是等船的，船老大在屋里休息，不知道何时会开船。

　　小屋藏身在丛林间，周边鼓荡着清新的空气。借着山势望开去，汤汤湘江平泄北去，划出一段优美弧线，河面上波光粼粼。这真是收景抒怀的绝好屋场！

　　我们在屋里见到了渡船老板。我掏出烟来，递给受了搅扰的主人。渡船老板右眼覆了厚厚一层白内障。他待人和颜悦色，因为眼睛的缘故，每每歪斜头颅看人，给人放心不下的感觉。我们问他何时开船，过河要多少钱。他说开船得等客满了，人不多就等于是包船。见我待客用芙蓉王，他开口就是一包烟的价格。而在下面渡口，过河的花费是每人一块钱。我们还价到十块，渡船老板迟迟不肯松口。

　　我们决定沿干枯的河道步行，去下个渡口过河。

　　卵石间散落着形态各异的瓷片、陶片，沉积在裸露河床上，无人问津。我们怀了思古之幽情，醉心地捡拾瓷片，期望发现一片弥足珍贵的青花瓷。

　　河滩上的泥是涨水时淤积下的。一年间涨过几次水，就会留下几道泥。淤泥龟裂成整齐的片状，锅巴似的翘起尖角。江水舔吻过的坡岸，层层叠叠，水线犹如河的年轮。水流回旋处，河沙聚集，形成兔耳般细长的一爿沙滩。我瞬间领悟了景随心生的道理。

　　我们索性脱下鞋子，赤脚踩过纤细的沙地，狠命在上面踏出串串脚印。我们站在河里，用脚掀起波浪，冲毁刚刚砌就的“城墙”。我们在水中石缝间寻找螺蛳。我们窜上无人看管的小船，手摇船桨作出航状。我们用相机拍下这难得一遇的欢乐时光。

　　过了河，先前泊在鹞子岩的那艘机船已然靠在岸边。穿过易家湾老街，我冷不丁瞥见那位玉石眼渡船老板。他弓背坐在一张长凳上，晒着秋日暖阳，眯眼觑着过往行人。见我们过身，他俨然遇到熟人似地笑着。我感觉他在讪笑我们的吝啬，抑或是同情我们旅途的延宕。

　　我忽然生出遗憾来，为着渡船老板少挣的那十块钱。反正要过河，为何他就不愿多挣那唾手可得的十块钱？我百思不得其解。幸好有了他的坚持，我们才在河边多停留了几个小时。所得与所失，在我们是收获了快乐，在他则错过了一次赚钱的机会。

　　也许，在一名老者心里，一时之得失全然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