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在一本旅游杂志上，我看到小说《曹雪芹》的片段，写福彭带着曹雪芹，小哥俩游览圆明园。杂志还配了一幅白描插图，两人在一座庙前驻足，周围云蒸霞蔚郁郁葱葱，很令人神往。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这本书和它的作者端木蕻良。

　　说起端木蕻良，人们知道最多的，他是萧红的前夫，萧红死前对他不满……其实，两人情感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对于作家，还是了解他的作品更有意义。《曹雪芹》是端木蕻良的一部重要作品，但可惜的是，作家没有写完，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写曹雪芹的这部传记，也像曹雪芹人生一样，结局不知所终。

　　前两卷的故事，基本是写曹家大厦将倾的那段时期。雍正已经即位，曹頫主持江宁织造府，亏空很大。其舅舅苏州织造李煦，被革职，发配宁古塔，家被抄没。曹頫战战兢兢，不知前景如何。而身为小少爷的曹霑（雪芹），正过着锦衣玉食不知愁滋味的生活。作者以此为背景，编织了一幅上至宫廷皇帝，下至市井草民的雍正时期的生活画卷。

　　红学家对于曹雪芹的生平知之甚少，端木蕻良也是红学家，描写曹雪芹的生活，最可借鉴而又靠谱的方法，就是把《红楼梦》的故事，还原成曹雪芹的生活。这看似容易，其实还原得好不好像不像，很能考验小说家的功力。端木蕻良的还原，算得上是自然流畅的。

　　曹霑是贾宝玉的还原，于是他的性格也和贾宝玉相似：喜欢和丫鬟们平等相处，喜欢读杂书，喜欢表妹李玥，深受祖母李太夫人喜爱。但总的来说，曹霑只是一条主线，小说虽以“曹雪芹”为书名，但全书主要介绍的还是曹雪芹所处的历史环境和历史事件。

　　曹雪芹的姑母平郡王妃嫁给平郡王纳尔苏，福彭为其长子。福彭作为花花公子，身上既有薛蟠的影子，也有贾宝玉的影子。福彭四处留情，韵华小五爷为吃醋之事设计害他，使他遭受了其父平郡王纳尔苏的一顿鞭刑，最后还是曹霑进言解救了他。福彭的出现，在小说中其作用主要是为曹雪芹扩大生活视点。他由福彭领着畅游了皇家禁地圆明园；陪伴福彭就读私塾，认识了一群富家高官子弟；认识了尤氏姐妹式的姐俩大妞二妞；见识了丫鬟们的瞬息万变的命运……

　　曹霑的太姨，李太夫人的妹妹李芸终身未嫁，生活在曹府。年轻时倾慕姐夫曹寅，孤傲冷峻，但对曹霑无限溺爱，在她身上很有妙玉和黛玉的色彩。不过，就像刘心武写妙玉的小说一样，作者给她安排的结局很是离奇。刘心武写妙玉为了救落难的宝玉，把自己以身相许给决定宝玉命运的人，又在船上制造了一起爆炸案，与这个恶人同归于尽。在端木蕻良的小说里，在李煦家被炒以后，歹人赖保打上了李煦之孙女李玥的主意，就派人到曹府抢夺被藏在那里的李玥。此时曹府主事人都不在家，孤傲的李芸就冒充李玥上了轿。抢人的人不知道李玥其实是个小姑娘，只当是个成年人，就稀里糊涂地把李芸抢走了。李芸后来投水自尽。此处还原得勉强，但多少给《红楼梦》里的故事找到了蓝本。

　　小说《曹雪芹》写曹家内外的故事处处有《红楼梦》的影子，所以看这些内容，读者会感觉很熟悉。倒是小说拓展的内容，很有新鲜感。像游历圆明园，就写得美轮美奂，加之福彭曹霑二人充满学识的对话，把宗教、建筑、风俗等等都融会进去，读到这里，读者犹如享受了一场美的盛宴。

　　小说把市井生活写得非常生动。像桑家母女的造剑生涯、德瑞登门求助等写得尤其精彩。德瑞登曾救过大妞二妞的父亲，是桑家的救命恩人。德二爷落魄了，向桑家嫂子求助。不说别的，而是说“按老规矩，请嫂子把这烟荷包装满”。桑家嫂子也是仗义，不仅装满了，而且给的还是金子。这里还有一个细节，来人一进屋，就把帽子倒扣着，这是要住下来的意思；等看到桑家嫂子如此高看他，他又把帽子翻转了过来，这是不住的意思，因为桑家此时只有母女三人，他住下是不方便的，他就不捣乱了。这些内容，作者写得栩栩如生，令人耳目一新。这样的情节在书中还有很多。

　　由于作者的去世，我们没有能看到第三卷的问世，所以小说前两卷有许多情节铺展了，却在后面没有呼应，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红楼梦》的命运。如同断臂维纳斯，我们只好接受它不完整的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