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维空间]

　　网络上正在评选年度关键词，竞争相当激烈，因为这一年实在是“大丰收”，至今还有词语在抢着来赶末班车。刚刚气喘吁吁地跑来加入的一个词语是“借用”。用它做造句练习，可以造出这样的句子：领导借用企业的车，被媒体曝光之后，已经归还了。

　　譬如在北方的内蒙古自治区，有网友发现，贫困县阿荣旗的检察院检察长刘丽洁的座驾很奢华，是价值百万余元的名车。刘检察长厉声呵斥网民造谣诽谤，车不过是“借用”。譬如在南方的广州市，番禺居民抗议建立垃圾焚烧发电厂，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和身体健康，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了当事官员吕志毅深陷利益关联中，还发现了原市容环卫局领导的三辆车不是自己买的，而是由合作单位提供。

　　这两件事都有了最新的回应，官方的调查结论很轻松——这些车都是“借用”的，已经归还了。言下之意是，还了就没事了。

　　我能借用你的车开一年吗？两年呢，三年呢……直到公众有意见了，再还给你，而且这期间的维修、年检、年费都归你负责，如何？你肯定觉得我疯了，还不如直接送钱给我呢。

　　一个人或单位，会无缘无故地把车借给别人用吗？假如是慈善行为，为什么不借给那些更需要帮助的弱势者？车辆是消耗品，一辆价值百万元的轿车，借用十来年之后，就可能一文不值了。请问这百万元到哪里去了？就算用了一年，折旧费值多少？他们会把这些钱白送给官员吗？就算白送，官员可以要吗？要了之后，归还了就没事了吗？这些基本的常识，为什么到了官方的调查者那里，就显得视若无睹了呢？

　　人们经常讨论的一个问题是：某些当官的为什么就那么笨？他们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蒙骗老百姓吗？为什么他们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在我们听来是那么可笑呢？我认为，说某些官员笨是不公平的，他们中间大多是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的车借给你用的。他们拿出这么笨拙的理由，是因为自身权力的傲慢。他们认为，此事不必当真，敷衍一下就行了。能够敷衍地回应，已经很对得起大家了。

　　权力的傲慢会让一些官员觉得，认真跟人讲道理，那是屈尊就卑，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他们的感觉是正确的，道理的一个特征就是，辩论者的人格都是平等的。所以有些官员一听道理就冒火，甚至明明会讲道理，也要蛮横起来，这样才显得威风。甚至，故意让人难受，也是享受权力的一个招数。

　　有些时候，他们看起来是在讲道理，但是民众总觉得错位。这是因为他们说话的对象并不是质疑的民众，而是自己、同僚和上级领导。体制内的话语方式，和民众想要听明白的语言，往往差异甚大。

　　如果民众也使用体制内的语言跟他辩论，那就陷入了语言的圈套了。为了尊重自己的人格，也为了尊重道理本身，大家应该用最朴实的语言，回答那些傲慢的官员——我能借用你的车吗？或者用更真实的逻辑，告诉他们，在权力的字典里，没有“借用”这个词。如果是企业主动借，你笑纳了，那就是行贿受贿；如果企业不乐意，你主动借，他被迫给，那就是敲诈和索贿。

　　长平（资深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