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叶铁桥

　　

　　12月8日，事发学校一个班级的师生为死难同学默哀。

　　新华社记者 赵众志摄

　　致命的楼梯拐角处

　　12级阶梯只有3．6米长，却是8个中学生此生走过的最后几级阶梯。

　　12月7日晚9点10分到30分之间，湖南省湘乡市育才中学发生学生踩踏事故，8个花季少年不幸罹难，青春的脚步终止在一个只有5．5平方米的楼梯拐角处。

　　“我当时就站在第六和第七级阶梯之间。”初一128班的谌健回忆说，晚上9点10分下晚自习后，他在教室里写了几行字，才邀上同学潘鑫一起回寝室。

　　当晚下大雨，谌健走的是班级门口的那座楼梯，学生都称之为“一号梯”。育才中学的教学楼坐北朝南，呈“E”字型结构，主楼高6层，余下的皆为5层，一号楼梯位于教学楼的东南角。

　　谌健的班级位于二楼，走出教室门口，他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堵在楼梯口，从三楼下来的学生也正蜂拥而至这个楼梯口。

　　“下了雨，很多人都没带伞，都想通过一号楼梯回寝室，因为这个楼梯离寝室最近。”潘鑫说。

　　这是座折返式楼梯，从二楼下12级后，再在拐角处转身，走14级，也就是4．2米，就下到了一楼。

　　谌健走得比较快，他紧贴着铺了瓷砖的楼梯墙壁，挤到了靠前的位置。楼梯拐角上方还有一个窗户，窗外的绵竹搭到了玻璃上，翠色逼人。在窗外30米的地方，就是灯火辉煌的宿舍。谌健看了一下窗外，估计着雨势，决定下楼后快步跑回寝室。

　　但人实在太多了，他的右脚在第六级阶梯上，左脚却仍停留在第七级阶梯上。

　　“我看到前面拐角那里一个女孩子突然弯下了腰，像是要去系鞋带。”谌健说，人群顿时乱了套，前面突然放缓了脚步，但后面的还在使劲往前挤，压力一层一层地传导到他身上，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他前面的人突然就堆成一团了，有人开始喊救命，但他在嘈杂中还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快走！快走！”

　　幸好他的左脚仍屈在第七级阶梯上，小腿肚子被人死死地踩着，他才没被挤下去。

　　潘鑫相对安全，他在倒数第三级阶梯上，也看到了人群的仆倒，他马上收住了脚，往回撤，在他前面，还站着3个初三的学生。潘鑫说，这3个学生拼命地顶住了后面的人流，大声喊，“莫挤哒！莫挤哒！出事哒！”

　　但谌健和潘鑫都没有料到，就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在他们眼前的这么一小块空间，竟然会发生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8条生命，再也没能走过这个拐角。

　　抱回一群面色青紫的孩子

　　二楼楼梯口的北侧是初一128班，南侧就是育才中学政教办和团委办。这个办公室的门口就是一号楼梯，从门口到事发的拐角平台也就3．6米。

　　冯艳是139班的班主任，晚上她正在这个办公室备课，因为第二天整个上午她都要上课。她说，这个办公室里当时还有四五个班主任在备课。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外面人声鼎沸，冯艳觉得太吵，就走过去把门掩上了。

　　没一会儿，门又被汹涌的人流挤开了，冯艳走过去，却看到一个老师抱着一个学生进来，学生的头已经耷拉着，这个老师在嚷：“出事啦！出事啦！”

　　冯艳心里一紧，赶紧走下阶梯，看到有好多学生躺在阶梯上，脸都是青紫色的。她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办公室的老师全都来了，站在楼梯口，以接龙的方式把学生往办公室递。下不来的老师，就拼命拨电话，给校长叶继志打电话，给120打电话，给其他的老师打电话。

　　“我全身都软了，根本抱不动那些孩子，这些孩子看起来好惨啊……”冯艳哽咽着，用手捂住了嘴。

　　129班的班主任周腾当时也在这个办公室，她出来后，帮忙紧急疏散其他的学生。

　　谌健也是这个时候往回撤的，他知道出事了，但他相信那些同学只是受了重伤，“因为前后没有几分钟”。

　　然而，周腾却看见好多学生已经休克了，一脸乌青，不省人事。有个女生，胸前的衣服上还有血渍。

　　到了办公室以后，老师们立刻对孩子们进行急救。“急救知识我们也掌握得不是很好，只是让那些学生把嘴巴张开点，呼吸点新鲜空气，说实在话，当时我很乱，心慌意乱的感觉。”冯艳说。

　　周腾看到，有些男老师已经把出现休克现象的孩子放到地上，进行人工呼吸。

　　她抱着一个132班的女生，这个女生的眼睛紧闭着，头也耷拉着，没有任何反应。不知谁说了一句，给她喂点温开水。周腾马上倒了点温开水，缓缓地喂到女孩的嘴里，女孩突然呛了一下，慢慢地恢复了呼吸，眼睛也睁开了。

　　周腾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搂着这个女生，泪流满面地说：“孩子，你终于醒来了，没事，老师跟你在一起。”

　　还有一个女孩，也是毫无知觉，她的班主任叫来班上的女生，站在旁边拼命地喊她的名字，但却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

　　最早赶来的是湘乡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随后其他医院的救护车也陆续赶到，这些孩子最终全被转移到了医院。

　　伤者和逝者

　　14岁的龚剑躺在一张窄窄的竹床上，身上盖着写有“湘乡市二人民医院”的白色床单。这个眉毛粗黑，鼻子大大的男生眼睛紧闭着，看上去似乎正在酣睡中，一脸的安详，只有面色是黑的。

　　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医院太平间里，龚剑的爸爸和姐姐失声痛哭，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是这次遇难的8名学生中唯一的初三学生。冯艳说，这次遇难的8名学生，还有初一的5人，初二的2人。8人中，只有1名女生。

　　李军玲是龚剑初一初二时的班主任：“我特别喜欢他，他很温和，有一米七，班上有需要个子高的人做的事，我们都找他。”

　　龚剑的妈妈患了乳腺癌，刚开完刀1年多，儿子出事后，她身体不支，也被送进了二医院救治。

　　龚剑的姐姐说，他们是晚上9点多获知消息的，11点左右赶到湘乡市人民医院，人已不治。后龚剑的遗体被转移到了二医院。

　　龚剑的爸爸龚仁林怎么也想不明白，喜欢运动、尤其喜欢篮球的儿子，怎么会突然遭遇如此不幸。

　　在二医院的急诊室，还有两个学生正在抢救中。

　　一位在事故发生后被紧急安排到育才中学维持秩序的东山办事处财政所的工作人员说，这次事故一共造成了33人受伤，其中只有1位程度很轻，今早出院了。

　　在二医院抢救的有一名名叫胡梦宇的女生，12岁，上初一。她在今晨9点40分有了知觉，这让家人欣喜不已。

　　胡梦宇的爸爸在武汉做水电安装工作，8日1点接到电话，他连夜坐火车赶到长沙，然后从长沙打车到湘潭。

　　“她的眼睛能缓慢地睁开，眼珠也能转动了，但我们不敢叫她，医生说要让她多休息。”胡梦宇的妈妈说。这位母亲由于整夜未眠和痛哭，眼睛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

　　人满为患的学校

　　“这里连灯都没有，黑咕隆咚的。”初二112班某学生的家长文金莲站在一号楼梯拐角的平台上，指着顶上的天花板说。

　　踩踏事故发生后，育才中学学生家长和四面八方的群众全都奔向了一号楼梯这个事故现场。

　　“这个楼梯太滑了。”一个手里拿着个摩托车头盔的矮个子男人用鞋子磨蹭着地面说，“楼梯上连防滑条都没有。”

　　一个穿黄色户外服的男子发现，楼道里也没有安全警示牌，而这是教育部规定必须设置的。在这个楼道下阶梯的拐角处墙上，只有三条与安全警示无关的标语。

　　“这个楼梯也太窄了，能过几个人？”一个戴皮帽子的老人质疑。一量，1．34米，如果学生同时并排走，最多能容三人。

　　有家长说，这个学校有3000多名学生，一共52个班，全都集中在这栋教学楼里上课。而这栋教学楼只有4座楼梯，且全部跟一号梯一样，宽1．34米。

　　班级人满为患成了所有家长抱怨的焦点。初一128班的曾尧宇说，他们班有70人。冯艳说，他们班有69人。由于人数太多，学生的座位间距窄得不能再窄了，几乎所有教室都是满满当当的。

　　有家长反映，学生寝室也是人多拥挤，“一个寝室里住30多个孩子”。

　　在这栋教学楼的主楼大厅梁上，有一行标语：“让更多的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安全都保证不了，何谈教育？学生太多是（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龚剑的舅舅陈耀明说。他家就住在育才中学旁边，他说，育才中学是当地教育质量颇佳的学校，是一所民办中学，“招生有点招得太过分了！”

　　正因为教学质量好，许多家长不顾路途遥远把孩子送到这里，出事后，来到现场的，就有来自韶山和湖南浏阳、宁乡等地的家长。

　　“平时这个楼道有老师值守，怎么昨晚就没了呢？”来自韶山的家长欧湘辉说，她多次来探视过小孩，每次都要等到孩子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后才回家，看到一号楼梯经常有老师值守。

　　但谌健说，当晚并没看到老师在现场维持秩序。

　　“学校绝对有责任。”一个从宁乡赶过来的姓张的家长说，她也是一所民办学校的教师。据她介绍，她所在学校学生下自习后，都由老师送到寝室，交给生活老师管理。“我们每天晚上都送，轮班送，这里即使不送到寝室，也应该送到一楼啊！”

　　张老师说，这就是责任事故：“楼梯这么少，为什么不按照班级来分好梯子，哪个班级从哪儿下，为什么不规定好？值班的老师和班主任都有很大的责任。”

　　130班的万学文同学说，学校其实也分过，“但并没有什么人遵守”。

　　张老师也看到过学校的危险：“我每次来，看到学生一下课，楼梯间都是人。我还专门提醒儿子说，不要成群结队地走路。”

　　在一号楼梯的拐角处，不知谁放上了一支红玫瑰。8日下午4点，育才中学分班举行追悼大会，全体学生起立默哀。132班的李艳阳头垂得低低的，在他们班上，有七八个空位，但其中有3个空位，座位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本报湖南湘乡12月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