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置身这个世界,两三尺地可容身,一碗米足可饱腹,几尺布以遮身。我们还需要些什么?需要的是需要,不是必须。民间话说,畜生知足不知羞,人知羞不知足。人无止境地需要,一定是来自人有史以来的窘迫和困境,而生物欲。
到周文王到孔孟,要人知礼知耻,也不能让人不物欲。人变得越来越现实,礼仪廉耻,所值几何?礼治不行,德治不行,便搞法治。非分之物加热,再烫手也有人拿,不惜身家性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财敢死,便生出许多财主和金主,也生更多的穷人,也生更多的窘迫,生更多的生存危机。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富不过三代,不拼命不行。
知足常乐,其实是不乐强说快乐。马克思想了个好办法,到共产主义社会,物质财富极端丰富,人类的根本问题解决了,敛财不是必须,劳动才是快乐,如舞蹈和歌唱。人类往往可获得极乐世界。
物质的极大丰富,遇上了人口繁殖和资源紧缺的难题,人类开始到月亮上找资源,到火星上找领地。困难比天才们的想象更大得多。人类总是窘迫,总是焦虑,总是匆忙。还多少有些抱怨。
忙与窘迫,就生出一些怨来。
有一位兄弟要远行,老兄给他很少的钱和很多的叮嘱。于是,他就把这个情状写成诗,诗的怨言。
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是这样,得到很多祝福,很少的钱。我们有很多的愿望,很少的可能。于是就很忙,很累,很焦虑。
在无奈的时候,我们会想起兄弟的叮嘱和亲人的祝福。我们会想起那些善意。
人类一切善的语言,善的学说,成为我们最后的需要。我们的天地人和是善意,大慈大悲是善意,感恩是善意。
一切如家人的祝福和问候。
这世界和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些善意。
语言百相
祸从口出,一句老话讲了多久?沉默是金,一句老话又讲了多久?又说少言不生闲气,又说轻轻讲话不费力。看来这说话确实有些讲究。说与不说,多说少说,轻说重说,张嘴闭嘴,竟是处世之道。
语言生事,生百相,生万象。语言就是这样一种无事生非的东西。生非,生非非。又定是与不是。
语言是衣裳,话说得好,叫得体,话说得不好,叫出洋相,出丑。语言高贵,叫金口玉言。语言低贱,叫口水,或叫放屁。刘姥姥进贾府,事事评说,出尽洋相。刘姥姥以前和以后,因说话出洋相的不少。如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出洋相的不是狂人李白,倒是皇帝,人家酒喝多了,叫他做什么?又有胡适博士见末代皇帝,对媒体称,我叫他皇上,他叫我先生。出洋相的就是双方。胡适应该称皇帝为先生,皇帝应该称胡适为爱卿。各说各话,新旧得体。
出洋相是出彩,讨可笑。语言奴相,恶相,蠢相,奸相,小人相,便不好笑。奴才说话有很好的语言烹饪手段,出的料里让听者受用。恶相语带刺青,黑白两道通吃,黑市白市都有势。蠢相不露脸不蠢,跑到电视上问伤子之痛的人,你难受吗?问办案警察,你准备怎样缉拿罪犯?问国家机密,你那机密藏在哪里?一定要问出个究竟,你疑惑他是个卧底或间谍。奸相小人相,看不破奸也不少。两者往往混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做些小动作,施些障眼法。口蜜腹剑,口是心非,是也。语言豪壮是英雄相,说话坦诚是君子相。出语惊人是才子相,一呼百应是伟人相。一语破的是哲人相,语带玄机是高人相。家长里短是婆娘相,废话连篇是开会相。世相百态,皆由话说。
语言生万象。世间万物,都逃不过名词、形容词、动词、代词、感叹词,穷尽世界,才是没词儿了。再说世界,无非是一个天大的祈使句。除此无话可说。
普天之下,有语言罩着。在这大房子里,人人都是语言的主人。诗人们曾经下过逐客令,但他们一次也没有得逞。
(蔡测海,土家族,1954年生,湖南龙山县人。198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协全委委员,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省政协委员,国家一级作家。著述达一千多万字,被译为英、法、日多个语种,入选高校教材、《当代文学大系》和《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多次获全国文学大奖,在台湾地区获世界华人文学奖三次,还获得首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毛泽东文学奖。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三世界》、《套狼》、《非常良民陈次包》,小说集《母船》、《蔡测海小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