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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尔吉·原野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2月18日08:45  解放日报

  笑是人类独有的技能,动物不会。人的笑,生而知之。婴儿生下来先哭一阵子,清清嗓子,然后开始笑。婴儿在早晨无由嘻笑,以至让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因此说,笑是人类的天赋。说天赋,对倒是对,但笑更多是情感与心灵的活动,并不是什么才华。放羊老汉也会笑,不读扩招的、产业化大学的农村孩子也通晓怎样笑。读过这种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反而不会笑了。是的,笑属于情感活动。

  笑又只是情感活动的一部分,幽默跟情感关系不大,跟智力活动更贴近。古波斯的哲人、幽默家朱哈是闹了许多笑话的人。他怕老婆。吹灶火吹不起来,他戴上老婆的头巾吹,火,腾燃而起。朱哈说,连灶火都怕我老婆呀!这个故事好笑,是滑稽带来的笑。朱哈问老婆: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他老婆说,人死后手脚冰凉。朱哈在山上放羊,近晚手脚冰凉,以为自己死了。他躺在地上,看渐远的羊被狼撕咬,想驱赶,又觉得人既然已死,就不应该管太多的事,看狼吃羊。天黑,朱哈躺着看星星、月亮,看到许多过去没看到的美景。想,原来人死了可以看到美景。后来太冷,朱哈熬不下去,爬起来跑回家,结束“死”。听完这个笑话,如果你笑了,表明你对其中意蕴的理解。如果不笑,说“对对对”,倒更可笑。这里说笑跟智力的优越有关系,为别人的傻而笑。

  笑跟智力活动相关,这是没错的。皮儿厚的包袱听众笑得慢,属于定时炸弹。夜半的大街上,骑自行车的人突然笑起来,估计是听了皮儿厚的包袱。听这种笑话,先笑者是智力优胜的人。不过也未必,聋人看别人笑也笑,有时先笑,他受到笑的感染,比别人笑的时间更长。

  朱哈在集市买十斤大蜜桃装布袋背回家,路上遇见七八位陌生人。朱哈对他们说,你们谁能猜出我这袋子装的是什么水果,我奖励他一个桃子吃。这帮人一起说:桃子!朱哈边掏桃边恼怒地说:谁这么缺德,把我有桃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我们听了这个笑话发笑了,是因为觉察出自己比朱哈聪明。朱哈挂在二楼阳台的袍子被风吹到地上,他探头看袍子,对人说,万幸呀,万幸!幸亏我当时不在袍子里。别人笑,也是因为朱哈傻。

  朱哈做了无数傻事,却有过人的聪明。朱哈说:你站这儿别动,看我怎么骗你。朱哈回家睡了一觉,那个聪明人还站在街上等骗。有人问高塔是怎么回事,朱哈说,塔,就是把井翻过来晒晒干。我们虽然在桃子的问题上比朱哈聪明一点,但谁也说不出 “等我骗你”和“翻过来的井”这么高明的话。非常傻与非常精是一回事。

  笑与讲笑话,最怕认真的人,就像膨起的气球怕烟头一样。认真的人刨根问底,他们听完笑话说出的最可怕的话叫 “后来呢? ”。朱哈老婆病了,叫他请医生。朱哈穿戴好刚要出门,他老婆说不怎么发热,头也不太痛,医生不必来了。朱哈出门,顶着风雪走四十里到医生家,说:“我老婆病好了,你用不着到我家去。”人听了这个笑话都会笑,认真的人却问:“后来呢? ”足以置讲笑话者于死地。

  叔本华、康德、荣格都研究过笑,最后的结论是——研究笑是徒劳的,笑不可研究。

  笑,的确不可研究,不可总结,不可升华。我老婆是热爱笑的人。听到笑话,她会笑。没笑话,她照样笑,这一点很是与众不同。不久前,我游历湘鄂豫一带,回来对她说:湖南人的泼辣,其实就是蛮。

  她开口大笑,哈哈哈。

  长沙人以蛮为美,所以爱说一个词,狠。

  哈哈哈。

  我想了想,这也没啥可笑的啊?又说:武汉人号称热情,我看他们只是爱热闹。

  哈哈哈。

  我换话题,说在洛阳白马寺看见一只鸽子在大殿屋顶听晚课。

  哈哈哈。

  我不说什么了。想起女儿到北京念大学第一次回家,我媳妇的“哈哈哈”从早到晚充盈在空气里。女儿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她都哈哈哈。她暗中积攒了一万多个哈,此刻一个一个展示,找——哪管是小小的——一个理由就笑,攒得太多了。她笑是因为骨肉重逢,出于喜悦。说到哲学层面,是——爱,不关智力优胜不优胜。我听她的笑,想像她的横膈肌和空气之间的关涉,笑声在她脑后的共鸣位置,忽然悟到,笑对我媳妇来说,像别人唱卡拉OK。原来,她的笑是歌声。又想起我爸我妈在我们回家的头几天都在哈哈大笑。原来,他们像德德玛、腾格尔一样,都是歌唱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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