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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董秋斯与沈从文的情义相投(三)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2月18日13:46  金羊网-羊城晚报

  父亲对人对事有自己的标准,在这方面他很执著,也很书生气,不在乎社会上流行的说法。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时候,他翻译斯坦倍克的小说《红马驹》,连他自己也承认:在当时的社会环境,翻译这本“田园诗一样的书”有点不合时宜。但他在《译后记》中说:“莺飞鱼跃、花谢水流何一不是神妙的呢?”虽然作品写的“似乎与我们目前的心情不大调和。但是,在我看过校样以后,我对这部书的爱心并未减少”。它“唤起我童年的农村生活的梦境,使我觉得温暖,觉得怅惘,觉得低徊不已”。父亲不赞同那种狭隘的文艺功能论,他说:“推广开来说,我们现在提倡人民的文艺,断乎不是从高处喊几声就算完事,也不是说,混到大众中生活一下,便可以创作。一种虚怀体验的态度应当是最重要的。《红马驹》中的写作对象是一些小人物以至狗和马的喜怒哀乐,没有英雄豪杰,没有惊心动目的大场面,平凡是平凡极了,但看他娓娓写来,何等令人神往!这里不仅看出高妙的艺术手腕,也看出平心静气地体验工夫。后一点是我们民主世纪的作家们格外应当学习的”。

  我曾向沈虎雏先生、沈龙朱先生,还有美国研究沈叔叔的金介甫先生请教,为什么沈叔叔回忆往事的时候,都提到我的父亲?沈家兄弟是非常诚恳、谦和的人,他们对我说:“我父亲生前说,他得到过你父亲的帮助。”金介甫先生也用汉语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金先生曾在《凤凰之子:沈从文传》一书中写道:“沈(从文)在燕京大学也有十几位朋友,他们在一九二七年武汉和广东公社中都是革命的组织者,在两次革命中大多数人献出了生命。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二九年间,沈还同董秋斯、张采真谈过武汉、广州的起义,两位中只剩下董秋斯活到了一九四九年后。(而且也只有他,在中国共产党政权正式建成以后,没有否认他同沈从文的关系。)”沈叔叔解放后转向文物研究工作,父亲则埋头继续完成《战争与和平》的翻译,他们都习惯于默默地做事。我想,父亲和沈叔叔固然是看重情义的人,但他们彼此的相知与相投,大概是这“帮助”中最重要的内容。

  “文革”前,家里常来一些父亲的朋友,父亲与他们的友谊比我的年龄不知大几倍。沈叔叔是其中之一。但那时候的我,满脑袋不着边际的幻想,每天忙上学,忙写作业,忙听评书,忙找同学玩,并不注意他们聊什么。如今,这些老人都已作古,再想听他们聊天,也不可能了。据母亲和哥哥回忆,沈叔叔最后一次和父亲见面是在1969年秋天,当时我已经去黑龙江农村插队。那次沈叔叔来我家,对父亲和母亲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因为单位通知他马上动身去干校,沈叔叔当时身体状况不好,他认定去了,就回不来了。父亲那年七十岁,身体很不好,也接到准备去干校的通知。父亲和沈叔叔像往常一样,聊了一会儿过去的人和事。沈叔叔起身告辞,我哥哥刚好从外面进来,沈叔叔对他说了一句:“公子回来啦。”就出门去了。父亲依旧坐着,没动。我哥哥那年十八岁,听了沈叔叔的话,觉得挺好笑,当时“破四旧”成风,哪有“公子”这样的称谓呢?哥哥问父亲:“他怎么这么说话?”父亲顿了一下,说:“他是故意的。”听哥哥说起这件事,我想,沈叔叔“故意”说的那句话,也许是为了冲淡老友诀别那一刻的伤心。还想起那一年我去黑龙江,向父亲说"再见"的时候,父亲也是坐着,没动。但我看见他的眼睛有一丝泪光闪过。

  沈叔叔的话应验了一半。那天真的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稍有不同的是,沈叔叔从干校活着回来了,但我的父亲却在他们分手那年的12月31日黎明前,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天各一方,母亲从干校回来,因患直肠癌,动了手术,还得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当时沈叔叔就住在我家附近的小羊宜宾胡同,经常来看望母亲。母亲对我说,沈叔叔总是乐呵呵的,说一些新鲜的见闻;其实他活得不容易。父亲的去世,给母亲精神上巨大打击,沈叔叔乐观的人生态度,一定给她许多生活下去的勇气。

  多少年来,我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梦见小时候我帮父亲拎着拐棍,去东郊的日坛公园散步。父亲牵着我,并不拄那根棍,他说我就是他的“小拐棍”;我让父亲看我学孙悟空耍金箍棒,把手里的拐棍舞得呼呼作响,父亲大声吆喝我“当心,别打到人”……

  我信有灵魂存在。因为童年的梦境已成为我实在生活的一部分。在那个灵魂的世界,我看见父亲和沈叔叔面对面坐着,谈笑风声,他们那么健谈,谈得那么投机,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烟云,在他们眼前徐徐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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