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
这是最糟糕透顶的春节。
芝加哥阴暗的站台上,我一边捂着冻得没有什么知觉的耳朵,一边在等待捷运的暗黑里幻想着热辣辣的“打边炉”。
那一晚,是芝加哥当地时间大年初三,我下午才抵埠,就赶去采访芝加哥一个历史研究团体。事毕,饥寒交迫,于是壮着胆子,按图索骥转乘两次捷运,到唐人街找点年味。
终于,有着100多年历史的捷运轰轰隆隆地赶到了眼前,我就像《ShallWeDance》里面的李察·基尔那样,一个人坐在还渗着冰花的窗边,感受这个“异乡”。
楼,一栋接一栋,闪烁着无数灯火,就像一个又一个机器人,很高很冰冷;站台上下蜷缩在毛呢子大衣高领内的男男女女,疾步如飞,很快很独立,好像谁也不是谁的谁。整个市中心仿佛一入夜就掉进了冰窟窿。
捷运停下来,有那么一刻,我下意识地踌躇了要下车的脚———天那么冷,夜那么黑,放眼四望,举目无亲,怕自己会在唐人街孤单得掉眼泪。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就像家里人常挂嘴边的“顶硬上”,我就顶,硬,上吧。
“恭喜发财!”好不容易找到“天下为公”这一典型外国唐人街的招牌,就听到边上的小店内传出来的熟悉乡音。不用再看什么攻略了,冲着这句烂熟的话,我毫不犹豫地循声而去,像是回家。
这是一家不算大的有着香港茶餐厅风韵的食肆。想必是出品不赖,因为即使已经晚上8时多了,仍然食客满座,以广东话为主的各种乡音在腾腾的热气上方穿插。
我挑了一个角落,一看菜牌,靠,居然还有西洋菜,果然了得。但不知道是“饿过饥”,还是因为一个人没有了胃口,我只点了自己在广州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和一碟盐水菜心,几箸上落,就已经放缓了速度。
“Hi,didyoujustcometotheU.S.?”突然,一张30多岁的中国男子脸孔前来搭讪,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AreyouChinese?CanyouspeakChinese?”我继续点头。
“我叫Leon,从广东来。你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该如何开腔打招呼的时候,Leon已经完成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尤其在说出“从广东来”4个字之后,估计他已经看到了我两眼发光。
在听到我的简单行程描述后,Leon迅速移动到他原本那桌,与一大班人嘀嘀咕咕几秒,又径直走回来。“走,到我们那边坐,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要见外”,一边操着标准的粤语,一边拿起我的茶杯就往回走。
原来,他们全桌都是从广州来的新移民,尽管美国不放中国春节假期,但他们还是遵循了年初二在家开年,年初三开始拜年的习俗,所以晚上聚在一起吃饭互道新禧。“我们看到你一个人在那边吃那么少的东西,就知道你是刚来美国的。”一一自我介绍后,做家具贸易的史先生笑着说,“只有从广州刚来美国的人,才会挑剔这里的出品。”
“你想吃什么?我们重新来点。我们看到家里来人,也很兴奋的!”
席间,你一言,我一语,一箸箸菜肴往我碗里送,一个个令他们骄傲的中国冬奥会冠军、一个个让他们怀念的过年风俗在围桌上传递,甚至弥漫出家里油炸蛋散的香味。
看着,听着,说着,我眼睛不争气地湿了起来,转身遁入洗手间。一直以为,“过年”对我这种常年在外吃大锅饭的人来说,不会有太大感触,即使独个斜躺在香港机场过夜的时候,我也相当自在。但没有想到在异乡的奔波劳碌中,我却竟然有时间去释怀感伤。
不过,感伤的何止我一个人呢?隔着磨砂玻璃门望出去,茶餐厅里的他们,个个都有着复杂的思乡情绪。所以,大家要团抱,不仅是过年过节的饭桌前,还要在社区间,乃至在异乡的政治生活中,才能慢慢消减离情,改变“异客”的尴尬。
芝加哥下雪,落湿了广州。
这个春节,有点辛酸,却回味无穷。
南方日报记者谢苗枫发自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