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当芥蓝端上桌的时候，我眼前一绿，觉得自己忽然年轻不少。芥蓝脆生生躺在菜盘中，白的碟，白处极白；绿的菜，绿处极绿；白托着绿，绿衬着白，一段世俗生活迎来一丝美景，真好。

　　忍不住夹了一筷子，盘子边上的酱油微微漾起，经菜汁一冲，已经很淡了，淡得只剩一抹姜黄色，像雨后的湖水，在风中轻荡着混浊的涟漪。芥蓝削尖了脑袋，让我想起渔夫斗笠的冒尖。这时的芥蓝，也是都市人的回乡梦。梦已经成真了，退隐到山南水北的青年，在湖心划船。湖是餐桌，船是餐具，筷子是双桨。冬天的湖水，莹如碧玉，湖中人迹罕见，有鸟声相随。下雪了，四周一白，白瓷的白；芥蓝根是青箬笠，芥蓝叶是绿蓑衣，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没必要那么急着回去嘛，青也芥蓝，绿也芥蓝，坐在餐桌前，慢慢地享用美食好了。不能让身体亲近山水，那就让嘴巴含青咀绿，也是颇有诗意的。

　　吃到芥蓝很晚。

　　前几天，朋友请吃饭，点罢特色菜，让我加一个素食，随手一翻菜谱，就邂逅了芥蓝。芥蓝，像一个美少妇动听的名字，让人有无限的遐想。如果是女人，芥蓝是她的闺蜜；如果是男人，芥蓝是他的知己，蓝颜知己。“我爱着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知己。不爱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情人。”——摘自七堇年《蓝颜》

　　做芥蓝的知己或者做芥蓝的情人，我愿意的。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名字，那么美的容颜，我心甘情愿，你也把持不住。

　　知道芥蓝很早。

　　芥蓝，十字花科芸苔，属一二年生草本植物，取其花苔食之，幼苗及叶片也可做菜。芥蓝一袭绿裙，艳而不俗，是秦淮八艳，也是花魁娘子，让我久慕已久。久仰是对英雄的向往，久慕是对美人的倾心。久病成医，久慕成痴，痴情的痴。痴情自己累，身累；无情他人苦，心苦。所以我不痴情亦不无情，只会多情，对文字多情，对美食多情。

　　苏东坡说：“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这是对的，芥蓝茎粗秆直，肉质紧密，含水少，嚼起来爽而不硬，脆而不韧，色美味浓。

　　夹筷子头上的芥蓝，婉约如赵飞燕。当年汉成帝命人手托水晶盘，飞燕在盘上歌舞助兴，何等旖旎销魂。于是我将筷子抖动着，慢慢将芥蓝送到嘴里，俨然汉宫往事，只见绿色的裙摆在唇边摇曳。一股清新的气息隐隐传来，像采桑后留在手上的余香，隐隐约约在空气中漂浮，空灵却真切。

　　芥蓝色相如顶级翡翠，不含一丝杂质，绿得沁人，大有都市小资女人的况味。所以在做法上，最好或炒或炝，不能烹制过熟，要知道，小姑娘是不能化浓妆的。

　　那天吃的炒芥蓝，白糖和料酒加得恰到好处，糖刚好能盖住苦味，料酒又去掉了涩气，厨师的勺上功夫可见一斑。美中不足的是用了花生油，香则香矣，可惜失之丰腴。素菜荤油，荤菜素油，这是我的经验之谈，炒芥蓝亦不例外。

　　如果是夏天，听人说还可以调一味“冰镇芥蓝”。幼嫩的茎白以开水焯熟，在盘底放些冰块，用保鲜膜盖住，将芥蓝放在上面，青翠欲滴，从头到尾一身光鲜。入眼新嫩，以甜酱、芥末蘸食，入嘴爽口，风味尤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