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单位有事早起。看到行人中最多的是学生，背着书包匆匆地赶向车站。早起的还有扫马路者，用自己的辛苦换取一个城市干净的脸面。早市的生意人们正忙着摆摊设市，赚取生活的搅染。太阳没有升起来，东方有一点点的鱼肚白，有些睡意矇眬的样子。

　　一列骡车走过来。是卖洋芋的。我的居处顺五一桥向北大约三里，就是一个叫林家崖的地方。从林家崖上北山，沿着绵长曲折的铺了柏油的山路，走上十几公里，就到了畔子山。从西宁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见的电视发射塔就矗在这里，像一个孤单而自傲的巨人，冷视着西宁日新月异的变化。城市的高楼一年年的增多增高，却不可能超越山的高度，不可能超越电视发射塔的高度。畔子山东北方向，是一个叫蔡家堡的乡。几年前我才知道，这个乡属互助县管辖。有人说这是互助离西宁很近又最为贫困的一个地方。西宁的繁华于这里而言只是一道风景。这里盛产洋芋，个大皮薄淀粉多，无论是煮炒煎烤，吃起来都味香无比。每年秋深冬初之时，就会有大量的蔡家堡人，或赶骡车，或开手扶拖拉机，一大早进城，在西宁的背街小巷、小区里叫卖。天近黄昏，又从林家崖上山，怀揣几百元币值不等的人民币踏上归家的路。多年来，西宁城里的人们知道蔡家堡，大都与这里的洋芋有关。我亦如此。一骡车洋芋如果有一千斤，按五毛一斤算，能够换来五百元现金。这是我的大胆估计。曾经和五一路早市一个七十多岁、拉着架子车卖豆面和青稞面的老汉的聊天，老汉说他是蔡家堡的人，拉着车到城里需要近四个小时。我说，这么老了还忙啊？老汉说，好我的仙人，娃娃们一挂出去了，庄稼人老了也闲不下，不苦着老天爷喂给来里吗？看着衣服沾满面粉，皮肤黝黑的老人，我再无言。七十多岁该是一个怎样的概念？那么，这些卖洋芋的人，也是要走近四个小时才会到城里的吧。他们是在凌晨伴着星星到开始赶路的吗？为首的两辆赶车的是两个戴红头巾的女人。脸也包了起来，看不到表情，但眼睛里流露出的依然是无比热切的希望和期盼。后面的骡车有的是夫妻同行，夫牵骡妻推车。有的是一个男人赶车，有些落寞的样子。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他们的叫卖声也还没有吆喝起来。沙沙的脚步声，骡子的蹄子声，盖过了汽车的声音，如此厚重地敲击我的耳膜，让我的步履有些沉重起来。

　　我想起我的乡村，想起在乡村的日子。想起有一年母亲缴公粮，得了一百多元钱，在县城市场里为我们买东西时，钱被小偷偷走，母亲坐在家里咒了半天，眼泪溢满了眼眶。想起有一年中秋节，我去县城浪八月十五(中秋物资交流会)，手里捏的五毛钱，捏出了一把汗，最后以吃一碗味香无比的酿皮结束了五毛钱的使命。想起有一年的春节，家里招待客人的菜蔬是一大捆芹菜和一大盆母亲自己种的豆芽菜，单调却又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不知道，我是否在城市的这个早晨会有这样多的想法，不知道我是否会在每一次的吃喝之后，内心还会有太多的反省。

　　这些卖洋芋的人，每年这个时候的早晨都进城，“洋芋——洋芋”的吆喝声，在城市的上空飘荡，也给了城里人一些温暖的记忆。他们一年的辛苦，或许换来的只是几千元钱，但他们又是怎样的满足和幸福呢？我们一年里能够收入比他们多几倍的钱，幸福的感觉为什么就那么浅，那么少，看到别人有更多的钱，有更好的车，更高的职位，不小心还会陷入到莫名的痛苦和失落中。而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们，用自己的勤劳换取一点家用，也会遭到一些无赖的利用。当记者的肆归兄曾用连续报道反映了一件让我们义愤填膺的事情，有人用百元假币买少许洋芋，换得卖洋芋人的真钱。以这样的方式洗假钱，大约只有西宁才会发生，因为也只有西宁这个城市才会有这样多的卖洋芋人。肆归写了一个妇人拿着假钱在他面前伤心哭泣的情景。这让我想起被偷了钱的母亲。

　　此时，我坐在电脑前，敲打着这些文字的时候，心情有些杂乱。那些卖洋芋的人们，已经散落在城市里了吧，像一粒尘埃，像一颗水珠，在城市的人海中，他们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他们却给了城市整整一个冬天的温馨。(作者：王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