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台州联体婴儿:报道有了一个结局,生活却没有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01日07:36  新闻晨报

  □晨报记者 王娜

  一对联体姐妹。一段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出生走向死亡的历程,引发了晨报 60多篇连续报道,以及不计其数的读者反馈。这其间触动人们的不仅有事件本身的发展,更有因此引发的社会讨论。一场联体婴儿的分身手术,收获了如此多的新闻题材,这在晨报的报道历史上也是难得一见的。

  “我们从人文视角出发,在给予信息的同时,希望在传播效果中传达我们作为人的善良的本意。新闻是写给人看的,也传达一种人文关怀和潜在情感。”

  [对话马笑虹]

  我们不只是冷静的“旁观者”

  晨报副主编马笑虹是2005年 “台州联体婴儿”报道的总策划,当时她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台州联体婴儿”事件的意义。在她看来,在这个长达1年多的事件中,真正的主角不是联体婴儿,也不是陈艳芬,而是为她们捐款的、真心祝福她们的热心读者。这种彰显人性中的美的力量,才是这一报道的意义所在。

  “哇……哇”,2005年8月24日上午8时30分,伴随着阵阵啼哭声,一对联体姐妹在沪降生。浙江台州籍农民胡再纪的妻子陈艳芬怀孕36周半后,在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经剖腹产产下一对体重为4380克的女性联体婴儿陈静妮与胡静萱。该联体婴儿的畸形状况相当严重,分离手术的难度在上海历史上堪称最高,在国内也极为罕见。

  2006年7月6日,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为联体姐妹做了分离手术。

  “她的脸很苍白,小手冰冷,看上去好像还比手术前大了一些,眼睛紧紧地闭着。”

  2006年7月10日上午11点15分,联体婴儿母亲陈艳芬接到了一生中最不愿接到的电话:“你的女儿胡静萱情况不太好,请快到医院来一次。”她匆匆赶到病房,结果等来的是“胡静萱于13点左右停止呼吸”。此时距离7月6日联体姐妹实施分离手术结束约92个小时。 8月11日,存活女婴陈静妮和妈妈陈艳芬一同回到了家乡,她的姐妹胡静萱则化为一堆小小的骨灰,装在一个绿色的盒子里,跟随她们一同回家。

  2007年 1月 15日,台州联体婴儿中存活的女婴陈静妮,也没能看到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15日上午8点30分左右,在从浙江送往上海救治的途中,她停止了呼吸。

  一对联体姐妹。一段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出生走向死亡的历程,引发了晨报60多篇连续报道,以及不计其数的读者反馈。这其间触动人们的不仅有事件本身的发展,更有因此引发的社会讨论,无论是报道让人们争议这对父母心存侥幸坚持留下畸形儿的决定;还是报道让陈艳芬胡再纪所在的农村对于“怪胎”有了更科学的认识;又或者是由这篇报道引起的“爱心爆发”——读者为陈艳芬提供的帮助包括免费住房,无偿献血,以及心理治疗,更不用说台州商会为这个家庭筹集的 10万元善款……一场联体婴儿的分身手术,收获了如此多的新闻题材,这在晨报的报道历史上也是难得一见的。

  记者:“台州联体婴儿”事件最初就是医院的常规统发信息,而且联体婴以前也有过,为什么当时会花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个选题?

  马笑虹:这个选题是否做大,当时确实是有争议的。我自己当时是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我提出两点:无论这两个联体婴儿是怎样的原因而诞生,他们是生命,应该得到尊重与帮助。第二,这个题材从时间和人的故事上,都有极大的延展性,值得我们认真考虑充分重视这个选题。

  因此,我们一开始就以强有力的报道提出了晨报尊重生命,珍惜生命,生命平等的人文观。我们也提供了争议的平台,在“愚昧的父母生下联体婴儿,增加社会负担”的观点和“既然是生命就应该得到尊重,有生存的权利”的观点针锋相对时,我们用新闻的手法,用事实来表现我们的观点:那么多上海人为了这对素昧平生的联体姐妹,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这是最好的回答。我们用大标题称陈艳芬为“坚强的母亲”,我们并不鼓励她的行为,但我们表示理解。

  记者:我们能感觉这个报道中晨报介入得很深,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个联体婴儿以及她们父母的人生轨迹。

  马笑虹:从一开始,我们对待这个新闻报道,就不只是客观记录,而是积极介入,基于两个方面,第一是在争议声中宣扬尊重生命,生命平等的人文观;第二是有个愿景:希望推动两个孩子的分身。因为,光靠陈艳芬和胡再纪根本无法解决这个事情。我记得,当时陈艳芬晕了,无助地哭;胡再纪则根本就放弃孩子,多次表示“不要了”。我们最初的推动是很常见的,就是希望在争议声中坚持我们的人文观。

  所以,我们这个报道小组中的“精兵强将”,都不是冷静的“旁观者”,记录者,他们都是有着极大同情心的人。比如我记得李艳秋陪陈艳芬回家乡采访时写的两篇记者手记,让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掉泪,人世间最普通的人情世故,在联体婴儿这样的突发事件背景下,让人常常生出不少感慨和感动。我们从人文视角出发,在给予信息的同时,希望在传播效果中传达我们作为人的善良的本意。新闻是写给人看的,也传达一种人文关怀和潜在情感。

  记者:这种改变是发生在很多方面吗?

  马笑虹:是的,我记得当我们另一路记者去江西采访分身成功的联体兄弟的报道刊登后,我们发现,在陈艳芬的家乡,在网络上,很多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有了改变。

  台州联体婴儿报道的过程是晨报和我们读者一次次非常善意和美好的互动。一位儿科医院的熟人告诉我们,你们的报道让我们医院压力很大啊!我们理解他们的压力,他们几乎是免费和义务地照顾和抚养了联体姐妹将近一年。院方曾经希望陈艳芬夫妇能把孩子带回家,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医院组织了最强大的专家队伍,成功地帮助联体婴儿分身,并且让父母带回了其中的一个女儿。我们知道,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而陈艳芬和胡再纪,是一对非常普通的夫妻,有着所有常人的弱点和私心。在等待联体婴儿分身的一年里,他们也是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最终夫妻俩在手术前第一次一起站在了两个女儿面前。这也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成长和成熟。

  记者:但即使这样,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很多的遗憾?

  马笑虹:是的,当联体婴儿分身手术结束时,我们觉得这个系列报道有了一个大家希望的结局,我们和热心读者一起把陈艳芬母女送回了家。胡再纪又一次逃回了家,没有和妻子一起接孩子回去。几个月后,我们得到陈艳芬的电话,存活下来的女婴陈静妮,也停止了呼吸。我们的报道有了一个结局,生活却没有。

  媒体报道改变了乡亲的“怪胎”意识

  傍晚时分,胡再纪的母亲胡老太太和往日一样,端着一碗谷子去喂鸡,然后高兴地从鸡窝里摸出刚生下的新鲜鸡蛋。

  接二连三的媒体报道,没能减轻儿子的烦恼和压力,倒是让胡老太的日子好过多了。邻居们不再说“风水不好”、“怪胎”这样的话伤她的心了。一些年长的妇女还经常遛到她院子里,和她聊聊天。

  这两天,电视里没有联体婴儿的报道,当记者拿出一叠《新闻晨报》,村里人迅速地“瓜分”了报纸,仔细看起来。人多主意多,胡再纪只是一走了之空发愁,村里人却比他想得更多。

  一名年轻人说,全村子的人都很关注联体婴儿的事情,8月30日胡再纪一回到村子里,大家就都晓得了。现在村子里的意见有3种。同情的人最多,“那天边看电视边说这个事情,我妈妈说,咳,生了这样的孩子真不晓得怎么办。 ”还有些人属于“冷静派”,私下也说,胡再纪家里穷,怎么养得起?当时要是多做几次检查,早点做流产手术,就不会有今天的烦恼了。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说什么‘报应’,不过都是年纪很大的人。 ”

  一名穿白色T恤的男子,仔细地看了所有的联体婴儿病情消息,然后排开众人,走到记者面前问:“孩子的心脏怎么样?”他是村里唯一一个仔细探问病情的人。“有心脏病,但肺功能很好。 ”这男子摇摇头:“难啊,真难,要是全不好,也就算了,现在有好有坏,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小孩子吃啥?”一名怀抱孩子的年轻妇女问,她从胡老太那里得知,陈艳芬生产后并无奶水。 “医院给她们喝牛奶。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村里有人怀孕,应该好好检查检查。 ”别让悲剧再重演,是村里年轻妈妈们的心愿。

  一名年轻人担心地向记者表示,要是父母内向,家庭关系不和,联体婴儿就算保住了一个,也不太会幸福。“要是她也内向,不爱和别人聊天,一起玩,和大家有距离,长大了就很容易孤僻。 ”

  (李艳秋 2005年9月4日)

  [对话陈艳芬]

  我现在的生活一片混乱

  在联系陈艳芬之前,我有几分犹豫,从我们的系列报道中,已经能够大致预料出陈艳芬现在生活的难以圆满。在她抱着静萱的骨灰盒携着静妮的手回家乡的那一刻起,她又完完全全地回到了自己最初的人生轨迹上。

  试着打陈艳芬的手机,总是关机。多谢李艳秋,她居然从抽屉里找出5年前的采访本,并能翻出陈艳芬父母家的电话号码来,那时台州的固定电话还只有7位数。

  陈艳芬父亲接的电话,他没问我是谁就把电话转给了陈艳芬,她的声音听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她说:“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不过我现在没钱存话费”。

  听我说是晨报的记者,陈艳芬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她报出当年那几位曾采访过她的晨报记者的名字,然后说:“你以前没有采访过我。”

  记者:你现在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陈艳芬:我和胡再纪早就分开了。他精神有问题的,我怀孕了他还打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就逃回家里了,是我主动和他分开的。

  我现在的生活一片混乱,一个人带个女儿,胡再纪是2008年春节离开的,2008年6月28日女儿出生。孩子应该跟我姓陈吧,不过我还没去报户口(因为他们二人没有正式登记过),想到这个也很有压力的。

  记者:那胡再纪也不抚养孩子?

  陈艳芬:女儿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胡再纪还有他家里人从来没关心过这个小孩。他母亲家里电话停掉了,他自己的手机也停掉了,他上面的哥哥姐姐也从来不和我联系的。小孩子动手术的时候他也一点不管,以前我电话打过去他恨不得马上挂掉电话。后来我家里人也到他家里去找过他,但是他一点都不关心孩子,找了也没用。小孩子长得不像我,我觉得像他爸爸,但是我带去给他爸爸看,他都没有反应,抱都不抱的。

  我没想过要再找一个男人,我一个人带一个小孩,不会找到好的的。我住这个山村这么偏僻,我也找不到工作。现在都是靠父母,爸爸妈妈都快70岁了,妈妈还工作呢。我也不是不想工作,但是工作又要另外找房子,还要带小孩,怎么办呢?

  记者:你和晨报的记者还有联系吗?

  陈艳芬:上海我去年又来过一次,我给李艳秋打过电话的。我是一个人带女儿到浦东的儿童医学中心看病,孩子食指上长了一个软骨瘤,做手术花了不少钱,当时在上海钱都不够,后来还是找朋友借的。手术还不错的,女儿现在一切都好,医生说只要不复发就没问题。

  我也想到上海看世博会的,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

  记者:5年前,晨报连续报道了你1年多时间,你现在回想当时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陈艳芬:虽然说一开始我也觉得好多报道弄得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事情了,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们晨报的,晨报确实帮助到我。你们记者是真的关心我,那时候李艳秋自己的小孩子还小,还跟我一起回家乡回了两次。我觉得这个事情我老公家里人都没有你们记者那么关心。还有因为报纸报道了就有好多好心人来关心我帮助我。

  我们没有办法联系到胡再纪或是他的家人。

  [记者自述]

  回首5年前

  □晨报记者 李艳秋

  一部电影即使很精彩,如果结局很伤感,最好敬而远之。回顾对联体婴儿和陈艳芬的采访,就和这种心理有点像。整件事情有太多令人郁闷的地方——几乎从联体女婴一出生、甚至还在孕育中时,悲剧就已经奠定了。所以在这个连续采访横跨了2005、2006整整两年的夏天、并以分体后的两个女婴相继夭折的悲惨结局收尾后,就不愿再去多想它,因为那种苦兮兮的滋味,即使是对旁观者来说,也难于忍受,觉得生活实在太残酷了。

  我和同事谢岚有一段时间和陈艳芬聊得比较多,记得当时自己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想法,因为陈艳芬成年后几乎没有做过像样的工作,打过几段零工都不了了之,也就是说根本无法自食其力。唯一的出路是结婚,但由于一段失败的恋爱,她年纪也给拖大了,这样的状况下,她只能草草嫁给胡再纪。实际上这段婚姻也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因为两人始终没有正式登记过。我当时总想,她如果能自立,靠自己总好过靠别人。现在觉得那时太天真,大概深受亦舒小说那种女性务必要自立的观念影响,实际上,不要说在农村,即使在城市里,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一次失败的生育,也足以使一个女性无力自拔——而这样的事从来也不少见。

  晨报的连续报道使得联体婴儿在当时获得极高的关注度,很多年轻家庭捐款捐物,读者王老伯把自己空置的房子借给陈艳芬暂时栖身,晨报还请来心理咨询师为她作心理辅导,台州商会联合诸多当地企业的力量捐出了最可观的一笔款项,儿科医院抚养这对姐妹近一年并集结最优秀的医疗力量最终完成分离手术,这些人情温暖对陈艳芬来说,也是很难忘的吧!由于这件事情,还在申城的准妈妈当中掀起一场关于“如果预检发现有问题、是否该怀着侥幸心理把婴儿生下来”的大讨论,大多数理智的人是站在不生派这边的。假如因为这起报道,能使更多的人有所警醒,避免类似的悲剧,也是晨报发起这组报道的另一种价值。

  去台州那三次出差,有两次遭遇台风——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每年夏季台风常常登陆的地方。所以回忆里的画面,就好像中国山水一样,全是黑白调子,风雨中陈家那幢有点破败的小楼尤其让人觉得凄凉,虽然那实在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陈艳芬后来又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她的手机号码保存在我的手机里,但是后来再没拨打过——因为没钱充值,她的号码很快会成为空号。我也有点害怕联系她,除了泛泛地问好之外,我又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再把那一套“女性当自强”的理念灌输给她吗?这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可笑了。

转发此文至微博

Powered By Google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会员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10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