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一户民工的烦恼

　　3名小学生温州溺亡事件，引发社会各界对外来工子女暑假生活的强烈关注。让父母提心吊胆的暑假，一下子暴露出平时被遮掩的民工子女教育等问题。从今日起，本报推出系列报道，讲述这个暑假发生在打工谋生与管教孩子之间耗尽心血的故事，以及民工子女的种种现状和梦想。

　　记者 陈洪标

　　在杭州拱墅区租住着这样一户外来民工家庭，他们的儿子在暑假前就被送去了武术学校，即便如此，夫妻俩仍万般不安。

　　7月3日晚8时，记者刚刚赶到杭州6路公交车终点站长城机电站，蒋秀琼就骑着自行车来了。为接受采访，做钟点工的蒋秀琼从文一路一户东家提前往回赶。

　　蒋秀琼住的地方，在德胜中路往东方向的左侧，从一条没有名字的小路进去，左边是一条发臭的水沟，右边紧挨着德胜高架，后面是铁路，在采访的一个半小时里，有5趟火车隆隆经过。

　　房子是房东家院落里的一层简易房，和他们一起租住的有一排五户。一个面积不到10个平方米的房间，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空间。蒋秀琼指着门左边那张小床说：“这就是我儿子睡的狗窝。”床前挨着一张小饭桌，“儿子以前就在这写作业”。一台小电视机摆在对面的墙脚，“为了看电视，儿子也不知挨了我们多少打”。

　　挨着小床，横摆着一张木床，上面堆满了东西，房间里留下的空间，只容一人通过。房后是窄小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只有两台电风扇在转，非常闷热。一到下雨天就积水，老鼠很多，蛇也经常溜进房间。

　　就在这个地方，他们住了3年。“3年前，因为儿子搬到了这里。”

　　蒋秀琼的丈夫刘小丽，坐在儿子的小床上看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相亲节目，只有在妻子停下来的时候，才会插几句话，比妻子显得更内向。

　　到了晚上10时多，记者要告辞的时候，蒋秀琼表达了她最担心的事情——现在放暑假了，人家孩子都回来了，自己的孩子还在学校里。看不到儿子，心里很不踏实。这是儿子来杭州之后，第一个暑假。

　　因为到现在，蒋秀琼和丈夫也不知道，在自己的打骂不起作用后，把儿子送到武术学校的这种决定是否正确。但是他们心里很清楚，这种“以武制武”的教育，是没办法的办法。

　　过去只是顽皮，现在却会报复打人

　　最让他们难受的是，半年过去了，和儿子只见了3次面。

　　因为武术学校是全封闭式教学，只有春节才放假，平时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可以去学校接回儿子。但每到月底，蒋秀琼总是走不开，因为这时钟点工的生意总是最好的。

　　第一次到学校里，蒋秀琼心里像刀割一样，儿子看上去就像个小乞丐，穿着一条校裤，膝盖上破了两个大洞，身上脏得一塌糊涂，头发又臭又乱，脚也臭得要命。那次，她是一边帮儿子洗澡一边掉眼泪。

　　本来学校里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给孩子洗衣服，照顾生活。但是儿子却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敢把衣服拿去给老师洗。

　　第二次见儿子是清明节，丈夫想儿子，又没时间去学校看，蒋秀琼就把儿子接回来，住了两天。

　　这一次儿子回家，好像懂事多了。只要说到学校，什么都说好。后来隔壁的老乡告诉蒋秀琼，自己问过孩子，是在家里好，还是在学校里好，他说当然是家里好，但他还是想呆在学校里，因为在学校里不用挨爸爸打。她就开玩笑又问他，那是爸爸打得厉害，还是在那里被打得厉害？他说，那当然是那里被打得厉害。

　　当时，蒋秀琼听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不过事后想想，觉得是顽皮的儿子说着玩的，就没在意。

　　第三次，她一到学校，儿子的同学来向她告状，说儿子老是挨了别人打，就来打他们。儿子刚开始不承认，后来告诉她，高年级的同学老来打他，他没地方出气，就打自己打得过的同学。

　　这回，蒋秀琼担心了。以前儿子只是顽皮，爱捉弄人，爱搞恶作剧，现在无辜打人，纯粹是为了撒气，还带报复性的。

　　蒋秀琼找了老师，想引起老师的注意。

　　现在又有两个月没见面了，不知道儿子有什么变化，放暑假了，但学校不放假。

　　自幼生活在老家，接到身边时已不听话了

　　说起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武术学校，蒋秀琼叹了一口气。

　　她说：“儿子两岁就扔到外婆家，老人太宠了，儿子很顽皮，在老家惹了不少事。3年前，儿子在外婆家玩火，把猪圈和厨房烧掉了。那年，附近村庄也出了一件大事，有5个小孩就因为玩火，烧死在房子里。我和丈夫商量后，就把儿子接到杭州，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这儿离堂姐租住的地方近，双休日能把儿子放到堂姐那。”

　　“自从儿子接到身边后，托关系转学到杭州一所民工子弟学校，没想到9岁的儿子太顽皮，此后的日子没有一天安宁。”蒋秀琼快人快语：“我今年36岁，人家看我都以为是四五十岁了。这都是儿子给折腾的。”

　　蒋秀琼和丈夫经常被学校叫去，一周最少两次，多时4次，就差天天报到了。每次不是面对同学家长的指责，就是接受老师的训斥，这让蒋秀琼和丈夫心里很难受。

　　最怪的事情是，每次单元测试或期中、期末考试，只要老师不盯牢他，他一道题也不做，交了白卷，就跑出去玩。如果老师盯牢他，有时候能考八九十分。于是，为了不把全班成绩拉下来，考试时任课老师就坐在他身边。做课堂作业也是这样，讲台就成了他的临时课桌。

　　蒋秀琼最怕自己的小灵通响，一响，儿子准有事。有时，刚赶到房东家门口，小灵通响了，不得不赶去学校，向东家道歉。这样一次次多了，也让一些东家不高兴。有一次，蒋秀琼因为赶回学校解决儿子闯的祸，一家东家解雇了她。气恼中，她给了儿子一个巴掌，结果看到儿子怒睁着眼睛，她自己也心疼得大哭起来。

　　尝试夸奖教育，兴奋的儿子祸闯得更大

　　蒋秀琼的处境很快被几家东家知道了，大家都帮她想办法。其中，有两家东家是大学教授，他们教女儿的方法，让蒋秀琼看到了希望。

　　一家是工商学院教授，另一家是浙江大学教授，这两家东家的女儿读书成绩都不是很好，平时也不喜欢学习，但他们采用了共同的方法，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夸奖孩子。

　　一位东家夸自己的女儿：“你很聪明，不是你不会做，是没找到好的办法。”另一个东家更夸张：“只怪你们老师，出这么难的题目，我一个大学教授都做半天，哪里是你笨。”

　　还可以这么夸孩子？和丈夫商量后，蒋秀琼就按照教授的办法试了一次。从来没得到夸奖的儿子，第一次听到爸妈突然夸他，都不敢相信。那个晚上，儿子偷偷地问了她5次：你们是不是要把我送回老家，怕我不肯回去，才突然对我这么好。

　　那个晚上，蒋秀琼发现儿子很兴奋，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儿子就闯祸了。

　　看来，这个夸的办法不行，从学校挨训回来，丈夫觉得平时打他骂他，都不听话，夸他更加不得了，他都上天了。蒋秀琼气呼呼地没有说话，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一回到家，就把儿子一顿暴打，边打边哭。

　　从此，管教儿子的办法，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打骂老路，而且更严了。

　　最后治疗失败，没办法才送武术学校

　　打骂，并没有解决问题。相反，蒋秀琼和丈夫被学校叫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后来，学校也受不了，建议蒋秀琼带小孩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得了儿童多动症。

　　一共去医院看了6次，花了3000多元钱，药也吃了，但是一点没见好转。

　　一次，在医院里，蒋秀琼碰到一位妈妈，带着一个很文气的小男孩，因为小孩上了武术学校后，胆子越来越小，一听到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听了后，让蒋秀琼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儿子看不好，就送这所武术学校去，让学校来治他。

　　今年过完年，蒋秀琼送儿子回到学校。没想到，在开学第二天的语文和数学测试中，儿子又交了白卷。

　　一个月后，蒋秀琼和丈夫把儿子转到了那所武术学校。但是，自从儿子到了武术学校，蒋秀琼和丈夫的心里没有平静过。

　　每年儿子高昂的学费，把蒋秀琼和丈夫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蒋秀琼一周要给20家东家做钟点工，每个小时12元，每天要做10个小时，还不算在路上花费掉的两三个小时。每天，蒋秀琼6点半就得出发，从城西的蒋村、翠苑一带，一家家往城北做，到晚上8点半往家赶。

　　丈夫刘小丽在萧山一带做水电工，做一天算一天，收入不是很稳定。现在他们夫妻俩平均一天能挣一两百元，儿子1.5万元的学费，平均每天50元，房租每个月450元，这半年就没攒下什么钱。

　　“只要儿子不再那么顽皮，我们这么辛苦也就值得了。”原来，蒋秀琼和丈夫给儿子未来的理想规划，是在杭州读完高中，能考上警察学校，或者去当兵也可以。现在他们对实现这个规划越来越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