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我的眼前常常浮现出一双双眼睛，他们的瞳仁里藏着小小的不易为人察觉的双影，那是蒙昧记忆里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温馨，那是让它们疼痛、不安，至死方宁的记忆，那是眉间心上，无计消除的哀伤。但是，那是多么美丽的眼睛啊，它们或单或双的眼皮儿那般柔嫩，眼角的弧形像那雨后的彩虹，扑闪扑闪的双睫如一帘幽梦！自从六月一日在长沙市第一儿童福利院，我初识了那一双双美丽眼睛的主人后，那一束束箭镞般的眼神，刹那间让我心痛不已。

　　院里负责接待的是爱心家园的义工张姐。她带我们乘电梯上了第十三楼，那是四岁到七岁孤残儿童学前康复训练中心。地板铺着洁净的白色瓷砖，四面墙壁上，贴着孩子们的照片。张姐说，这墙叫四季墙，按春夏秋冬四季写着孩子们的生日，分别配上浅绿、粉红、杏黄、银白的主色调。照片上的孩子们，或依偎在老师的怀里，或抱着玩具开心地笑着。然而，我仍从他们清澈如山溪的眸子里，隐隐读出了一种忧郁，与他们的年龄不相称的哀愁。

　　活动室里十来个男孩女孩，似乎玩得很开心。看到我们走近，他们扬起小脸，笑了笑。显然，他们上午表演了节目，老师给他们化的妆容还残留着。长长的睫毛，蓝色的眼影，粉色的腮红，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可爱，如果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们和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在他们所谓的父母心中，他们的出生竟是一个错误！这些孩子，有的刚出生一天就被抛弃，只因为是个女孩，或被不负责任地打上“私生子”的标签；有的长到几个月或一两岁，他们的父母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宝贝竟然是聋哑、侏儒或脑瘫患者，然后，他们，变成了这个福利院的一员。

　　我半蹲在几个孩子中间，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书柜旁翻着书，那么安静，我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抱到膝盖上坐着，她温顺得像只小猫咪，靠在我怀里，仍翻着她的小书，我想亲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时，她突然仰起头，温热的呼吸挠着我的耳根，“妈妈，”她轻轻说，小胖手围着我的脖颈。一瞬间，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辛酸，紧紧地，我把孩子抱在怀里！

　　“咚咚咚咚”，一个小男孩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裙角，这孩子头大，与身体很不相谐，显然是个小矮人。他冲我“呵呵”笑着，小手指了指我手中的一本书册——那是我们进福利院后张姐发给我们的一本宣传小册子，我把书给了他，他翻开书，找了会儿，然后指着书中的一张照片说：“我。”我低头一看，果然，他和一位大姐姐头挨着头，开心地笑着。几个小脑袋不知啥时凑了过来，抢着翻看那本并不怎么厚的宣传册。

　　“不许动！举起手来！”三个小男孩端着玩具冲锋枪，威风凛凛地冲我喊话。“我投降，别开枪！”我战战兢兢地站起，双手举过头顶，作惶恐万分状。“哈哈哈！”他们得意万分。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得离开他们了。“书。”那个小矮人赶到我身边，把那本小册子交给我。我俯下身子，亲了亲他，走出门。孩子们有的追了出来，大眼睛里满是不舍。“快来哟，老师发糖咯！”老师的话吸引了想往外追的大多数孩子，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边摇着小手边轻轻说着：“叔叔——阿姨——再见——”声音颤颤的，像拨动古筝的琴弦，她那双大眼睛里，迷迷蒙蒙的，我的双眼也迷迷蒙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