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旧事

　　吹开厚厚的岁月风沙，捡起一段被淹没的历史———在6月20日结束的第十二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参加展映的电影《澳门1949》，令一颗平静了61年的心重掀波澜。他就是影片中地下党李医生的原型李作健，老人的真实经历比银幕上更具传奇色彩。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前一天，在上海淮海路一间普通民居里，这位91岁的耄耋老人向羊城晚报记者娓娓述说61年前的往事……

　　在李家的户口本上并没有李作健这个人，户主是李益民。这是上世纪50年代李作健从香港回内地后组织上给的身份。91岁的李作健讲述61年前策反国民党军舰的往事时逻辑清晰，时间、地点、人名丝毫不乱。

　　相约起义，等来一张小纸条

　　1936年5月20日，李作健还未拿到初中毕业文凭就匆忙报考福州马尾海军学校。李作健在航海班是班上的活跃分子，他组织了一个读书会，介绍和阅读进步书籍。1938年，许多同学去了延安，李作健和读书会的另外两名同学———陈志远和陈克也商量着一起奔赴延安，向父亲开口要路费，被父亲一口回绝：“你要抗日，在这里也一样抗日，你先要把本事学好。”

　　1948年，李作健奉命赴美国接收美国支援的四艘舰的两艘———太和、太仓。回国后，李作健担任太和号副舰长。这天，在海军人事署任参谋的老同学陈志远上门来找李作健，此时的陈志远已经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了。陈志远说：“我们在读书会时不是向往没有剥削的社会吗？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希望你能参加。”“我跟你干！”没有犹豫，李作健很干脆地决定起义。

　　几天后，太和号回到了上海。李作健用言语试探舰长，正像他希望的，舰长一肚子牢骚，说不如把船开到烟台。此时，海军总司令部驻上海办事处主任周应骢也打算起义。陈志远、李作健与舰长合计定下起义方案：4月25日，太和号到上海高桥装油，等待第二天周应骢带着永顺号出来。周应骢在永顺号上挂少将旗，若遇信号台盘问，就说去执行任务。只要出了吴淞口，两艘舰就往烟台开。25日，李作健如约将太和号驶往高桥装油。可是与永顺号却始终联络不上，到了26日早上7时，约定时间已到，仍不见永顺号的踪影。油码头一直赶太和离开，李作健借口雾大，赖在码头不走。到了上午10时，雾全散了，实在拖不过，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太和号只好开回吴淞口。李作健用望远镜远远地看到永顺号停泊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知不妙。靠上码头，李作健一问才知，永顺号的舰长不在，副舰长与陈志远出去了。

　　下午，值班士兵告诉李作健，有两位太太找他。李作健下船一看，是一位同学的两个姐姐。大姐从戒指里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陈志远的笔迹：计划变更，继续待命。

　　被人盯上，父亲接到怪电话

　　“五一”放假。4月30日下班，李作健就赶回上海，急于找陈志远问个清楚。恰巧，老同学陈克也在，他是灵甫号的代理副舰长。原来，25日下班时，周应骢接到海军总司令部命令他第二天飞回台湾的命令和两张机票。周应骢吓一跳，以为自己起义的事暴露了，当晚没敢回家躲了起来。第二天带着勤务兵从上海坐电车去杨树浦，从杨树浦过江到高桥。不巧与太和号错过，眼看着太和号开回了吴淞口。

　　当晚戒严。第二天，三人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后分手。李作健回家途中路过白渡桥，见海军码头上人头涌涌，永兴号停在那，被炮打得稀烂。一打听才知道，他的同学陈万邦（广东人）昨天半夜组织起义。反对起义的人用船尾的机关炮向驾驶室开炮，舰长牺牲了。陈万邦负伤跳海，起义的士兵退守电报房。永兴号开到白渡桥后，向电报房放毒气，所有起义士兵被毒死。李作健说：“那时候海军舰船起义的很多。长治号的副舰长也是我们的关系。”

　　永兴号起义的事引起了海军司令桂永清的警觉。太和号的舰长被明升暗降调走了，所有的重要岗位被海军陆战队接替，原班人马接受审查。有人告诉李作健，他已被人注意了，所有当年读书会的人都被特务盯上了，赶紧走。太和号起义已经没有机会了，李作健回了福州老家。

　　8月4日，李作健的父亲李世甲接到军统中美合作站站长的电话，问他家里是不是有个叫李作健的？台湾桂永清总司令要他去台湾。放下电话，李世甲总觉得不对头。儿子是海军，桂永清总司令的命令为什么由军统转达？第二天，他直接去找打电话的人。李世甲将军抗战胜利后曾去台湾接收日本海军设施，因不赞成内战，回福建代理省主席，有些人脉关系。那人把军统的电报原文拿给李将军，上面说：查，李作健为1936年共党，阴谋叛变，抓回台湾法办。李世甲问：“你说怎么办？”那人说：“我晚一天批。”李世甲明白，这是给李作健一天的时间逃。

　　悄悄策反，广州沙面约“队长”

　　李作健原打算转道香港回上海，再找陈志远。但到香港才知长江口已被国民党封锁，连香港太古洋行的船都过不去。在香港地下党刘朝缙的安排下，李作健暂住在已经起义的香港福建省银行。在香港等着回上海不如去广州，策反舰船起义。李作健便向福建省银行借了一身行头，以香港桅灯厂去广州收账为掩护，悄悄住进广州一位名医的家里。

　　第二天，李作健通过海军军需司令部的同学约了第四炮艇队队长柳炳镕和另一同学到广州沙面吃饭，可是从晚上6时等到8时都不见影子。军需部的同学告诉他，桂永清正在广州准备撤退，柳炳镕等都走不开。

　　10月10日，抵达香港的陈志远找到李作健，李作健很兴奋，将自己广州之行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陈志远立即向上级林城汇报了此事。林城指示李作健不要回上海，把策反柳炳镕的事完成。

　　10月24日，柳炳镕根据李作健留下的联络方式到香港与他取得联系。当晚，林城、陈志远与李作健一起请柳炳镕吃饭。柳炳镕说，他的第四炮艇队有二三十条舰船现正在澳门，旗舰联荣舰的舰长原是李作健的同学，已被桂永清撤换。他认为起义的可能性不大。林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递给柳炳镕，柳炳镕沉默了，从电报中他证实了岳父起义的事实。柳炳镕要求李作健去澳门帮他组织起义。

　　提前起义，两舰直奔白鹅潭

　　李作健化名林子敬，与另一位同学李后贤住进了澳门的国际饭店。他要柳炳镕把花名册拿来，一页页翻看，一个名字跳进了他的眼帘：刘景龙。刘景龙曾是李作健在布雷队时的同事，后来李作健在中海号当副舰长，他因被人欺负要求跟李作健上中海号。李作健担任太和号副舰长时，又介绍他去了联荣号。两人一见面，李作健开门见山：“你不是愿意跟我吗，还跟不跟？”“跟！我想回家，不想去台湾。”刘景龙告诉李作健，联荣号上有几个兄弟一天到晚发牢骚，不愿去台湾，还经常偷听新华社广播。经刘景龙牵线，李作健与这几位兄弟见了面。他要他们发动更多的人参加起义，帮助柳炳镕把船开到广州（此时，广州已解放）。舰上总共有20多人，当时排了一下，大约有12人有可能参与起义。起义时间定在10月27日。

　　不料驱逐舰太昭号突然开到了澳门，要柳炳镕第二天（26日）把顾祝同的冰箱搬到太昭号上。为了一个冰箱，派一艘驱逐舰？李作健认为此事有诈，很可能借机扣住柳炳镕。事不宜迟，起义提前至26日凌晨4时。柳炳镕借口炮艇队有任务，带着全队二三十条船开往广州，按照约定将平时挂在桅杆上的红色三角旗升到顶端。天亮时，有飞机向联荣舰轰炸，联荣舰开足马力拼命向广州挺进。开到广州白鹅潭时才发现，只有联和号跟了上来。起义的联荣号受到了叶剑英、陈赓的欢迎，很快便投入解放万山群岛和海南岛的战役。

　　陈志远叮嘱李作健不要跟随上舰。26日清晨，李作健登上东望洋山，看到港口已没了联荣舰的踪影，终于松了一口气。联荣舰起义后，李作健回到香港继续情报工作。而联荣舰是陈志远参与策反的第五艘国民党军舰。这些军舰都是中国人民海军最初的家当。

　　文/羊城晚报记者 林丹（发自珠海）

　　图/羊城晚报记者 魏辉

　　《澳门1949》讲述的是1949年地下党策动停泊在珠澳水域的国民党联荣舰起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