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市27家医院聘请警察担任副院长的消息传开后，引发巨大争议。其间是否涉嫌公权私用？警察是否应该成为医院的“家丁”？这一政策确实有用吗？它怎样调解医患关系？种种疑问随之而来。

　　昨日，记者从沈阳警方、卫生系统获知：聘请警察担任医院副院长的政策可能要取消。但截至发稿时，这一消息仍未获得上述部门负责人回应。

　　特约记者冯翔 发自沈阳

　　有了警察当同事，张民(化名)的心情却未因此变轻松。

　　张民是一所三级甲等医院主管医疗和保安工作的副院长，这家医院位于沈阳市铁西区。

　　警察是否该成为“医院家丁”

　　7月2日，他和医院的一把手院长、保卫科科长接到通知，去沈阳市卫生局开个会。去了才知道，是市公安局、卫生局联合召开的一个聘任仪式，聘请27名警察担任沈阳27家较大医院的副院长，负责“指导医院处理医患纠纷，防止矛盾激化，完善突发事件的应急处置预案”。

　　这27名警察均为公安部门中层干部。16人是派出所所长，他们担任所处辖区的医院副院长；另有几名在分局内保大队工作。张民所在医院分到的，便是主管该街区的一名派出所所长。

　　跟其他医院一样，张民所在的这家医院也无法避免医患矛盾。今年1月24日夜间，3男1女将该医院一名内科急诊医生以及3名护士打伤，导致当晚急诊被迫关闭4小时。事后，沈阳市主管医疗的副市长王玲曾来探望这名医生。

　　3天后，医院特地把派出所所长请来，想跟全院职工见个面，讲讲话。但双方经过探讨之后，谨慎地停止了。仅仅在这两天间，网络已形成旋涡。先是《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对女学者张思宁的访谈，继而全国多家报纸对此事的评论几乎一边倒地负面：警察是否该成为“医院家丁”？

　　“咱们理解公安局领导，人家是想督促警察重视维护医院治安工作……”张民说，“网上这些话我们也看到了。上头特意告知，要低调。”

　　“警察副院长”是荣誉衔无任何待遇

　　沈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张广善在聘任仪式上的承诺———“警察副院长”是个荣誉衔，没有任何待遇。没有办公室，没有编制，没有工资奖金，也不参与医院的工作会议。“说句实话，就是挂名”。

　　“你要问警察担任副院长，会不会在医患发生纠纷的时候偏袒医院？真正的‘医闹’，不是一个两个警察能解决得了的。”张民举了一名病人的例子。这名病人至今让他和整个医院犯愁。

　　这名病人已经住在医院一年多了。去年他因肠梗阻入院，做完手术后发现了肠瘘，就此认定是医院的责任。去年10月，他与家属抬着担架车堵住了医院的大门，整条街为此梗阻。派出所闻讯赶来却无计可施。最后，出动了铁西公安分局十分之一的特警警力，才控制住场面。

　　如今，这名病人仍不时堵在张民办公室的大门口，张民不得不说：“我告诉你啊，别限制我人身自由……”

　　“我们现在还给他进行一些义务的医学治疗。我要是想‘碰’他，那就是一场战争。”张民苦笑。聘请派出所所长担任医院副院长之后，就能解决这名病人的问题吗？他坦言并不看好。“要调解医患关系，媒体应该多宣传正确的就诊观念。医生不是神，医院不是保险箱，医生一定会全力以赴抢救病人，但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医院保卫科科长赵力(化名)说，由于平时有业务联系，医院和这次受聘的“警察副院长”原本就很熟。这次当了“副院长”，双方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仍坚持：警察是公权力，不能私用

　　昨日——— 这一政策宣布5天后，记者从数家医院获悉，他们尚未和“警察副院长”联系过。

　　“其实就是接110咱正常出警，别的没啥。”一名刚被聘请为“副院长”的派出所所长坦言，他并未作为“副院长”参加医院的任何工作。“派出所正事还干不过来呢，哪有空上医院去？”

　　另一名所长表明了相同的意见。从被聘请起3天了，他还没有与医院接洽。“其实咱们公安局平时给医院做的工作，抓贼、维持治安啥的就不少，当这个副院长没什么变化。”

　　2006年12月18日起，沈阳警方开始在各大医院建立警务室和驻院民警制度，以调解医患矛盾、打击医院盗窃案件和治安案件。

　　58岁的王志国(化名)是位老警察，曾担任过多个派出所的所长，退居二线后来到医院警务室，当了一名驻院民警。如今，他每天穿着警服在医院里走一圈，不时瞟瞟警务室几十米外的急诊室。发现有医患争执，便拉到警务室泡两杯茶，好言相劝。还深夜来抓过贼。该医院院长数次对他说，“佩服。”

　　“警察是公权力，是为全社会服务的；《人民警察法》都颁布好几年了，人民警察不能受雇于任何组织和个人。照这么下去，企业雇个警察当副总行不行？”王志国常上网看新闻，他很赞同这个论断。“你说，一旦医院和患者发生矛盾，派出所所长来处理了。你是作为所长呢，还是作为医院副院长呢？”

　　此时，发表这一论断的人却颇为内疚：“是不是太对不起公安局的领导了？”

　　辽宁省社科院哲学所副所长张思宁女士质疑说，“维护社会秩序本是警方的职责，不担任副院长难道就不能履行职责吗？”

　　她认为，警察给医院当“保镖”的做法应慎重考虑。警察进入医院领导层，他们是代表公安部门行使执法权还是为医院代言？拥有了副院长和警察双重身份之后，在处理医患纠纷时，其身份首先是警察还是副院长？他们在处置医疗纠纷引发的治安案件时，会不会倾向于维护医院的利益，如何保证执法公正？

　　张思宁对记者说，她对这一问题并无多少研究，只是脱口而出，没想到引起的反响如此之大。短短两天时间，她接到三四十个电话，没有一个不赞同她的，包括家人、朋友和同事。

　　“我父亲上世纪50年代是沈阳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作为家属，我对公安还是有感情的，”张思宁说，“但我仍然要坚持我的观点：警察是公权力，不能私用。”

　　武夷山“警察副院长”做法无疾而终

　　其实，沈阳并非“聘警察当医院副院长”的始创者。

　　2007年4月10日，福建省南平武夷山市聘请了14名警察，担任下属14家医院(包括乡镇卫生院)的副院长。条件和沈阳一模一样：没有编制、报酬，仅仅是帮助工作，防止“医闹”。

　　3个月后，该市妇幼保健院遭遇“医闹”事件，导致关门7天。警方束手无策。最后院方不得不给予患者一方22万元的补偿才将此事平息，尽管院方认为自己很委屈。

　　女院长曾巧仙被弄得心力交瘁。“以前我们是来者不拒。现在都要先告知风险，一看对方是那种好冲动的患者，就请他去别处就诊。”直到今天曾巧仙仍心有余悸。她告诉记者，“警察当副院长”一事后来无疾而终。原因在于，它对医患关系反而会起到一种不利的作用。

　　“老百姓讲：你看，医院有公安保护了，当副院长了，那老百姓的利益谁来保护？”曾巧仙回忆。“那个副院长也不怎么来我们这。人家本身工作就忙，我又不给人家奖金，谁来啊？撤了以后我跟他们讲，以后出现医闹找谁啊！他们说，打110就行。”

　　所幸的是，几年来并没再出现当年的局面。尤其是近一年来，医患纠纷都由武夷山市的“医患矛盾调解中心”处理了，没有发生过大的“医闹”。

　　该中心是2009年8月3日在南平市首先挂牌，然后下属的各县市区相继成立。此前数月，南平“医闹”轰动全国，甚至一时被媒体称为“中国医闹集散地”。

　　“现在福建全省都在学习南平调解医患关系的经验，马上就要推广。”南平市司法局副局长龚选民——— 南平市医患关系调解中心的主任说。“我们创立了‘第三方机制’。”

　　龚选民向记者介绍：调解中心设在司法局，公安、司法等部门官员担任调解员。一旦发生医患纠纷，他们马上赶到现场，封存所有病历并复印一份交给患者家属，请其和医院一起到调解中心解决。中心成立了上百人的专家咨询委员会，由医患双方自行指定调解员和鉴定的医学专家，再不像从前那样，由医院所在的卫生系统自行处理了。成立近一年来，南平市医患关系调解中心调解了40多起医患纠纷，未出现一起“医闹”事件。医患纠纷的数量也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0%以上。

　　“沈阳请警察当医院副院长的事情我知道。那样搞不妥当，没有必要。”龚选民说。“当然，医患纠纷的源头在医院。提高治疗技术、服务质量，这才是解决的源头。”

　　而就在昨日，记者从沈阳警方、卫生系统获知：聘请警察担任医院副院长的政策可能要取消。但截至发稿时，这一消息仍未获得上述部门负责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