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读研的时候，我们化学系一共有六个中国学生。

　　三个在本科，三个读硕士。读本科的，后来一个接一个的，全离开了。或者回国了，或者转系了。剩下我们三个读研的还算硕果仅存。

　　大韩是我们中间最年长的一个，其次是老何。

　　大韩大我六岁，是辞了家里的工作来彼得堡读书的。老何与我同年，大我数月。尽管如此，我和大韩总是毕恭毕敬地叫人家老何，那是因为老何久经风霜，见多识广的缘故。

　　老何在彼边读书边做生意，其工作之一是代理飞机票。我偶尔能在学生宿舍楼附近见到他，开着一辆崭新的德国跑车，从路中央缓缓驶过，显得娴熟而自信。

　　今年应当是老何来彼的第三个年头，老何家中有岳父多年从事房地产生意，他本人也很勤奋。据大韩说在老何还未买车的时候，有一次上午十点多，距离啥事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老何坐上公交车就赶去市里，给一个客户送机票。“我当时很不能理解，”大韩说“这代理一张机票才有多少利润啊？还不抵来回的车费呢。”但也许，老何更看重的是信誉。

　　老何原先跟大韩一级，两人是预科时的同学。读研一时，大韩去读固体化学，老何学高分子。然后从去年老何转到固体化学，就和我同一级了。

　　无论如何，当老何开着他的德国跑车在本校校园中间穿行的时候，总会引起回头一片。

　　估计我是这辈子也开不上跑车了。

　　大韩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毕业设计是电化学。来彼之后，原想学有机，谁知竟阴差阳错转去学了固体化学。“固体化学这东西其实就是物理。”每当说起他的方向，他总是这样对我说。他还同我说起过他预科时想要转学的事。他说他曾想去工艺技术大学学有机，那边有机的教授见他做的是电化学，就婉言谢绝了。于是大韩也没去那边，回来直接入本校了。“来俄国这样的国家，还是要读个有点名气的学校啊。”大韩感叹道。工艺技术大学的化学化工在苏联时期曾经是声名远扬的，且有与中国的渊源。可如今国内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大韩是我老乡，家在乌鲁木齐，一个前一阵因为恐怖事件受到全球瞩目的城市。尽管他年龄比我大，可要聊起来，也总能说到一块儿去。我们共同的话题，要么在工作，要么在大学生活。我见过他的英语四级证，是个红色的硬皮小本。他不无戏谑地说起到自己考四级考了六十多分，可一替别人考，尽是些八九十分。人生的经历真就如同一场场黑色幽默。

　　大韩还说起到自己有个大学同学，风华正茂的，就在去年出车祸死了。说着语气中不免透出感伤。我也不禁伤怀，叹息世事无常。我的同学，朋友，亲人们，希望大家都好。

　　大韩和我原先是室友，后来因为俄国人的缘故，我搬去别的宿舍住了。转眼间寒来暑往，已是一年有余。大韩也已经毕业离开，每每经过昔日故所，总觉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再也没有一个亲切的学长打开门冲我露出憨厚的笑容了。

　　大韩同我住一起时，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经常会叫上我；平时我要购买什么东西不方便，他若有，总是随即相送。拳拳关怀，譬如兄长。他并不富裕，出国读书的花费正是早年参加工作的积蓄。后来有想继续深造的打算，经济方面却已是无能为力。只好先工作了。

　　大韩对我讲，天然化合物化学实验室的主任沙夫瓦老头曾经请他翻译一份中文材料，事成之后老头拍拍他的肩膀：“欢迎你来我们实验室读博。”

　　大韩曾说，如果他能读博的话，他想去那个实验室。

　　大韩专业课学得极好，研二固体化学实验室开出的课无一不是5分。我劝他申请去别的国家试试。他摇头叹息道：“年龄也大了，没精力再折腾了。”

　　颇教人扼腕叹息。

　　大韩在本校有个关系要好的朋友，是河海大学毕业的，在数学力学系读研。“本科原先还有一个，”大韩说，“大一时被开(除)了。”

　　大韩时常在我面前说起这位数学力学系的学长数学功底不凡，赞不绝口。说自己不时被这位朋友拉去，探讨薛定谔方程。

　　这位学长学的是力学，我也曾见过他几次，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很是醒目，行为举止又有些木讷。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扛着一部硕大无朋，堪比康熙字典的俄汉词典呼哧呼哧地来上俄语课。

　　他和大韩同一年毕业，选择回国发展。估计将来再也见不着他了吧？

　　临近毕业时，我问大韩准备去哪，他说他有两份工作可以选择，一份是中石油的，要去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另一份是在彼得堡当地的一家俄国公司，跟化工用品有关，和德国，意大利，中国……都有业务往来。

　　那家公司的经理也是偶尔遇到大韩的，旋即邀请他毕业后去他们公司工作。大韩左思右想，最后选择在彼留下。

　　机遇就是这样，碰到了就是碰到了。

　　无论如何，大韩的去向是尘埃落定了，我却还不知将来会怎样。人生恍恍惚惚就如同一场梦境。

　　萍水相逢，他日难免相忘于江湖。

　　学长们，一路走好。(摘自：俄罗斯《龙报》；文/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