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评论专栏作者 张 鸣

　　前几日，网上流传几幅东莞的小姐戴着手铐被绳牵着赤脚游街的照片，怵目惊心。尽管警方辩解那不是游街，而是在指认现场，但这种形象本身，已经严重伤害了照片主角的人格尊严，无论怎样解释，都是一种羞辱。比东莞的游街稍轻一点的，是武汉警方公布小姐和嫖娼者姓名的做法。针对舆情的普遍质疑，公安部近日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公安机关不许用游街等羞辱违法者人格尊严的方式执法。

　　对于涉嫌犯罪和违法者的游街示众，在任何一个现代文明国家，都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行为，无论哪个机构做了，不管有多少理由，都属于违法。在理论上，任何一个犯罪嫌疑人在未经法院定罪之前，都是无罪的。而卖淫嫖娼，在中国只属于违法，还不属于犯罪。如此张扬地公布人家的姓名，甚至将小姐牵绳游街 （记得前几年深圳曾经大规模地做过），实在是近乎野蛮。

　　不过仔细想想，在我们国家，对于犯了错的人，尤其是犯了道德过错的人进行羞辱，却是一件平常事。惩罚往往意味着羞辱。在历史上，私塾的学生如果犯了过错，一般是当众接受惩罚，打手板。后来，手板不打了，但当众罚站却是家常便饭。如果有人犯了更大的过错，涉及道德，比如偷人通奸，那么宗族和乡社对他们的惩罚，往往是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游街。即使在中国进入文明时代之后，对犯错者或者犯罪嫌疑人的惩罚性示众，也一直都没有间断过。文革时期，也只是把这种羞辱性惩罚扩大化，甚至扩大到官员阶层了而已。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凡是这样的羞辱，对于女性，尤其是有姿色的女性，往往更加厉害，不管是看客还是操办者，都特别有兴趣。对这类女性的这种假借正义的羞辱，实际上带有潜在的性侵犯的意味。

　　我们的社会，对于人的人格尊严，常常很不在意，如果一个人犯了错，似乎就更没有了保持尊严的资格。执法者也好，看客也好，就天然有了羞辱他（她）的权利。这种羞辱，明里说是为了惩戒本人，也警告来者，让人们不再犯错；但潜意识里，则是一种野蛮的寻欢作乐，一种以羞辱人为乐趣的劣根性在作怪。执法者在折辱人的过程中享受了快感，而看的人，也一样从心里感到愉悦。不消说，这种心态，是一种中世纪的、野蛮的文化残存。当年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曾经痛感这种看客文化的恶劣。但不幸的是，直到今天，我们的某些执法者，以及围在执法者身边的看客们，依旧用自己的行动注释着这种文化。

　　已经步入现代文明门槛的我们，要学会尊重人，尊重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犯了错，犯了罪。因为我们都不是圣人，都可能犯错，犯错可以接受惩罚，但不能接受羞辱。不能学会尊重人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哪怕你生活在最现代化的环境里，享受一切现代化的文明，你依然是个野蛮人。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