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一帖成名”的广州医生刘安平

　　文/本报记者翁淑贤、邱瑞贤图/本报记者海国

　　连续三日，刘安平在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血液病专科诊室的忙碌工作之外，增加了一个内容：接听各个媒体的电话和来访，其中不少是中央媒体。

　　因为本报的一篇报道，广州医生刘安平瞬间成了网络名人。他在今年4月偶然写成的一篇文章被网站转帖后，三个月内竟间接累积了近两亿的点击量（详见本报26日A18网闻版报道《广州医生揭医疗黑幕，网帖引近两亿点击量》）。

　　“我没有任何因此而改变生活的想法。写一篇文章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这只让我觉得奇怪：这个社会怎么了？”昨日，对出名倍感惊讶和不惯的刘安平依然保持言辞上的犀利，并断然拒绝了不少找上门来写作论著的请求，“我不赞成动不动就出书，这个浮躁社会的文字垃圾够多了，我不想成为泡沫。”

　　我相信同行不会认为我是叛徒

　　广州日报：很多人说你是“一帖成名”，想过为什么吗？

　　刘安平：很多朋友打电话来，第一句就问我：“你现在还好吗？”（笑）我真的很奇怪，这个社会怎么了？我只是写了一篇文章而已。也有一些行业内的管理部门领导和我联系，希望谈谈，我觉得这种良性互动很好。

　　文章这么火，我真没想到，作为一个资深网民，我对那个点击率挺怀疑的，怎么可能那么高呢，中国网民也不过3亿。我想，主要是医疗话题本身就是牵涉千家万户，而我国的医院目前又算是资源和权力高度集中的垄断企业，广大患者心目中积累了太多的不信任感又没有发泄渠道。我想我这篇文章刚好做了一个发泄的窗口，或者说是一个减压的阀门。

　　广州日报：帖子这么火，有人认为和你本身的身份也有关系，作为一个医生本身就在体制之内，而你却等于出来自揭“家丑”，甚至做了一个“叛徒”。

　　刘安平：目前还没有同行说我是“叛徒”（笑），我相信我的同行只要认真看过我的文章，都不会这样认为。我写的东西其实不叫“内幕”，大家对这些事实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很多医生和患者之间有些信息沟通不够顺畅，造成大家有隔阂、误解。

　　其实不仅是医疗行业，只要在一个高度垄断的体制之下，各行各业都可能出现这些问题。我给自己的要求是做一个有追求的知识分子，所以我不想只关注小圈子的利益，我看到这些社会的共同现象，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来表达观点。

　　我不否认我有“书生意气”

　　刘安平自己也不否认，身上确实存在“书生意气”。

　　广州日报：出来发言的医务人员特别少。你在这个群体中，多少算个另类。

　　刘安平：我不否认这一点。其实当初“北大第一医院中年女教授死亡”这个事引起众多关注，但我跟同行交流时他们都不以为然，因为他们从自己的社会角色或职业角度来看这问题，很少去思考自己这个群体之外其他人的想法，所谓位置决定脑袋、立场和思维嘛！

　　我当然希望有更多的同行站出来，愚公移山，大家都来帮忙搬一块石头。我倒觉得，很多医务人员沉默，不是不愿意发表意见，而是没有这个意识。我只是想善意地唤醒大家的社会责任感。

　　广州日报：很多人赞你文字功底好，但也有人觉得你言辞激烈尖锐敢“博出位”。听说已经有出版社想找你写书。

　　刘安平：我没想到会被公开发表，以为只是放到网上供大家可以讨论。我是一个资深网民，做版主做了差不多十年，有时一篇文章写出来有“顶”的有“踩”的，甚至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我非常反对去搞炒作，发在网上的帖子我一般把它写出来就不管了。它代表我个人的观点，至于其他人怎么议论，我没太在意。

　　发这个帖子，我也只是希望理性、冷静、客观、平衡地跟大家进行交流、讨论。其实我给一家报社写过两年的专栏文章，当时感觉四平八稳的文章人家没有兴趣看。媒体更讲究吸引眼球，文章必须有思想、有深度、有语言风格。

　　至于写书，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我没有能力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言。

　　广州日报：我听到你有同行说你一直都挺有“书生意气”。

　　刘安平：这是有可能的。每个人都是立体的，他们可能看到我身上的一部分。但是从我自身来说，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纯正的学人。

　　其实我不需要出名，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过我认为作为一个有良知人，尤其是知识分子也应承担一些社会责任，这是知识分子应有的社会角色。我希望自己做个思想者，不要浮在面上，要做一个能沉得下去思考的人。但目前来说，我还是一个孤独的思想者（笑）。

　　“医生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

　　网帖火爆，也有人认为刘安平是靠“医疗黑幕”话题吸引眼球。刘安平却坚称，揭黑幕并不是他的本意。

　　广州日报：老百姓爱看这个文章，多少是因为标题中的“黑幕”字眼。行医多年，你觉得医疗黑幕到底有多“黑”？

　　刘安平：根据我的职业经验来看，我认为医疗行业的黑幕和这个社会上的很多“黑幕”都一样，只有制度可以解决。我写过一篇文章，我认为汪晖就是抄袭，但他为什么还能做教授，因为我们的学术制度容忍他。要是在美国，不要说他抄袭，连他学生抄袭挂了他的名字，他都要被退出。

　　我常和学生说，做医生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就像开车的人那么多，但没有几个是故意要去撞人的；医生那么多，也没有几个是故意要做坏事的。但是这个行业需要给他提供一个纠错机制，而不是给他一个高度垄断的机制，让他有制造“黑幕”的可能。

　　能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医院资源垄断的现状？能不能让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有真正公平的竞争？没有竞争机制，怎么能解决腐败问题？

　　同时，我们是不是能有一个医师行业协会，让医生在拥有权利的同时也有义务？他的权利和权益能得到保障，但是他的职业操守也要受到监督，有腐败行为就要被同行淘汰。

　　只要有一个良性的制度，才能杜绝黑幕。现在的情况有点像经济学上说的“劣币驱逐良币”。假学历、假文凭和各种弄虚作假满天飞。医疗行业不是桃花源，不可能独立于社会风气之外。

　　广州日报：但是医患关系话题还是层出不穷，比如今天披露深圳某医院的助产士，因为没收到红包就把产妇的肛门缝上了。

　　刘安平：这个事情我也有听说，但是目前还不知道太多细节。从我的执业经验来看，我觉得不至于这么恶劣。如果助产士真的因为出于没收到红包而报复，她是很难在事后过关的。我觉得，应该主要还是医患双方没有沟通好，也许是好心办坏事了。

　　其实当初写那个文章，我的初衷是不希望医患矛盾越来越激化。双方最好是平等、妥协，通过交流慢慢取得共识，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医生也只是个普通人，患者不能指望每个医生都是白求恩。医生同样也不是“魔鬼”，而现代医学手段对很多问题也是无能为力。我认为有些患者对医务人员期望值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