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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剧院

  我们单位曾经在中山路青少年宫寄居过一段。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每年按时交租,其余不要操心,倒也洒脱。有的单位高楼大厦,金玉其外,我们不羡慕。我们单位甚至连块正式招牌也不必做,只在青少年宫内的路牌上添了一行字:长沙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再附加一个引路的很小的箭头。低调,得体。做人要低调,我觉得做单位也应该低调。

  那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市中心,居然幸存了一大片草地,实在难得。“忆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草地是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的地方。草地上有草地上才有的气味。我有时会在办公室朝不远的那片草地眺望,发呆。下班,从青少年宫出来斜对门就是红色剧院。红色剧院先前一度是中山路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我每从剧院前过,不管什么时间,总疑心从那里头会飘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来。虽然明明眼前的红色剧院,已然大不如昔。不但门脸显出破败,而且满目不入流的广告,连商业气氛都谈不上,顶多算得做小生意。如此一来,今天的年轻人,多半就不会晓得,甚至不会相信,红色剧院以前其实是长沙市相当高雅的地方。

  红色剧院不大,座位有限,音效不错。除开放电影,尤为适合小型演出,比方弦乐四重奏,独幕话剧,男声小组唱,或者举办个人独唱晚会。我小学二年级时,有幸在那里听过一场中央音乐学院青年教师演唱会。那次大概来了五六位教师,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个戴眼镜的家伙专门弹钢琴,弹得前仰后合,纷乱的长头发一甩一甩的,神气活现。其他的人则轮番上台唱,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哪部歌剧的选段,哪个斯基的咏叹调,总之搞不清唱些什么。我太小了,不懂得很,我去欣赏那种规格的演唱会完全是个浪费。

  那次去演唱会其实是我家长辈的安排。总共三个人:我,表姐,以及表姐的男朋友。表姐当时二十来岁,男朋友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河南人。他们像那个时代大多数男女一样,是经人介绍认识进而开始恋爱的。家里安排此种高档节目,其实是看得起他们,是把他们作文化人优待。家里把我活生生插进去,其实是不放心他们,特别是不放心那个讲一口北方话的来自黄河边上的年轻人。我无意中充当了一回类似治安警察的角色,预防了任何有伤风化事件的发生。家里人明确指示我,三张票,三个座位,我务必坐中间那个,要坐在他们两个之间。我不折不扣地照办了,心安理得地把他们隔开。我朝舞台上看一会,听一阵,感觉无趣,东张西望一气,便要表姐给我买零食。她很快就买来了。她把一包五香花生米塞到我手里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换个坐位好不?

  我把花生米嚼得很响,同时用更响的声音说:不换!

  那个演唱会惟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凡女的唱,必定把两手握着,搁在肚子上,唱到高音处,尖叫起来,于是看上去会以为她正肚子痛得厉害。为什么唱歌要把手放在肚子上呢?我很好奇,百思不得其解,问旁边的表姐。她竟恶狠狠答道:莫问,不晓得!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幕,相信表姐当时肯定扇我两耳光的心都有。如今他们当然早结了婚。连孙子都有了。有回我还同表姐说起这事,但她十分茫然,说:“是吗?有这号事吗?”她根本就不记得了。后来我还晓得,那次来演出的人中间,有个青年女歌唱家,郭淑珍。郭淑珍解放前入北平国立艺专学习声乐,解放后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再毕业于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她在国际上多次夺过声乐大赛金奖。中央歌剧舞剧院在中国首演著名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便是由郭淑珍饰演主角塔姬娅娜。她不是一般的歌唱家,她是大家。

  但知道郭淑珍的人,在流行音乐海量汹涌的今天,怕是越来越少了。就像没有多少长沙人还会记得红色剧院的舞台上,曾经驻留过许多大师的身影,以及由他们所创造的辉煌时刻。

  (宋元,长沙市人,从事过多种职业,现为市文联副主席、市作协副主席,一级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散文集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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