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戴震东 实习生 钱嘉音

　　受访者：张心书，女，1988年出生。从年后开始，张心书已经全职实习了近半年；两年来，课余时间她尝试在各种行业实习，想在明年毕业时找一份合适自己的工作。

　　采访简介：那天夜里七点到十一点多，屋子里的声音嘈杂，空调非常冷。张心书一直在谈她正面对着的烦恼和疑惑，谈得很真诚。之前，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干脆利落，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但听她说完，你才明白，事情正相反。采访最后，她还向读者们提了两个问题，请在末尾留意。

　　社会

　　星期日：听说你正在实习，还适应吗？

　　张心书：我刚换了份实习的工作，新的环境不是很习惯，每天节奏都很快，压力比较大。过去我觉得，下班之后应该工作管工作，生活管生活。但现在发现不太可能，许多工作都是周期性的，一周里头都得想着。

　　星期日：你会把工作带回家？

　　张心书：是这种心情一直跟着我，觉得事情没干完。

　　星期日：在大学里经历过这种感觉吗？

　　张心书：没有。大学的时候你可以控制自己做事的速度。

　　星期日：能描绘一下你现在每天的状态吗？

　　张心书：新到一个环境总会很害怕，而且人和人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星期日：能适应么？

　　张心书：我觉得一个人的工作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我觉得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之前不是这个样子，都是被工作逼的。都很不耐烦。

　　星期日：你感觉到他们对你不耐烦吗？

　　张心书：对。他们希望你像一个熟手一样去工作。但他们好像没办法理解，你其实是一个新人，很多事情不知道。还会有人拿实习生的怯场开玩笑。

　　星期日：你听到有人开玩笑，你怎么想？

　　张心书：就是这个地方没有人情味。工作的人没有办法理解实习生的状态。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情绪不能放在你的工作里面，否则你就做不好事情。如果带着情绪工作，两个月我都熬不下来的。我的第一份实习是在媒体做，是做自己喜欢的，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有可能将来我不得不纯粹为了找工作而找工作。

　　星期日：从你一个大学生的角度来看那些在工作的人，他们是什么状态？

　　张心书：很无聊，不会生活。刚刚工作的人会想要升职，过两三年没有升职的人会很消极，然后就会想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也不管其他人，大家踢皮球。大家都觉得这个不是我的事情，我只要把我自己的事情做好。可是升上去的又有种被压抑了很久之后的反弹，希望成天被人捧着。

　　星期日：你怎么看他们？

　　张心书：我觉得生活不可以只有工作，你要学会享受生活。但我觉得现在工作的人完全做不到这样，他们只能做到把我的工作完成，从而顾虑不到其他人。我觉得他们工作之后连好奇心都没有了。想到的就是赚到钱，养家糊口，这就是他们要的生活？我过去觉得上班不是这个样子的。

　　星期日：你觉得是什么样？

　　张心书：要丰富多彩一点，每天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星期日：你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张心书：我是觉得是这个社会的氛围造成的，压力确实太大了。

　　星期日：你将来找的工作可能也会是这样的。

　　张心书：所以我找了很多实习，一方面是我想找到自己喜欢什么，一方面是我想看看不同的环境。

　　星期日：你实习过多少地方？

　　张心书：报社，艺术节组委会，人力资源，公关，银行，杂志社，市场营销。

　　星期日：这些之中哪一个你更喜欢？

　　张心书：一家外资银行不错。

　　星期日：为什么？

　　张心书：我记得我第一次去，遇到打印机卡纸了，我那个部门的主管会过来和我说，"没关系，你第一天来，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她能看到你的忧虑，会鼓励你，还能主动和你讲话。

　　星期日：你希望将来去那里工作吗？

　　张心书：也有担心，我觉得银行的工作太安逸了，年轻的时候好像应该闯一闯。或许我应该先去一个很艰难、人际关系很复杂的环境练两年，然后出来再去独挡一面。

　　星期日：这个想法是哪里来的？

　　张心书：我觉得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概念，自己总结的。就像苦尽甘来，吃苦的话是可以得到收获的，你能得到处理困难的方法。

　　星期日：在实习的时候遇到困难，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张心书：害怕。总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个别情况，不知道其他人原来也都是有的。我看过一个女孩写的实习日记，她有勇气把它们都写出来，让我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困惑。它让我感觉很安慰。

　　星期日：你会担心吗？自己的将来。

　　张心书：在银行实习的时候，办公室里开玩笑，每个人都被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中了3.5亿美元，你会想干什么？有的人说他会想创业。而我当时正好丢了我的一件乐器，我就会想去买个新的乐器，出国深造，然后走音乐这条路。有的人还说想开个公司。我当时忽然发现，这些事情即便你没有钱也能做，有钱没钱其实差别没有这么大。我觉得其实钱不一定是个好东西，小时候零花钱很少，去逛个小摊，买块橡皮，买个圆珠笔都会很开心，但是现在你有钱了，即使买1000元的衣服，你再也找不到当初买一块橡皮的开心了。

　　家庭

　　星期日：你自信吗？

　　张心书：有啊。为什么不自信呢？说起来我也是名牌大学，有过很多实习经验，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出来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一点都不怀疑。

　　星期日：你对自己的要求高吗？

　　张心书：高。我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形成的。我很好强，到现在还是觉得，只要我努力，就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

　　星期日：遇到过扛不住的事情吗？

　　张心书：不会觉得有扛不住的事情。不过去年我丢乐器的事情给我的打击很大，我在学校的时候双簧管被偷了。因为进口乐器价格也比较贵，毕竟也不是专业的，所以也不好意思要求父母再买一个。我从小就学双簧管的，大学里也参加演出。虽然我明明是属于这个圈子的，但我忽然觉得距离这个圈子一下子远了。

　　星期日：双簧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心书：我觉得那是我从小到大最辉煌的一段时间。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才学了一年半的双簧管，但就有机会在音乐厅吹独奏。这件事情让我很自信。而且我还知道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有灵气。别人比我学的时间久，但演奏的时候都没我吹得好。

　　星期日：那种感觉很棒。

　　张心书：对。我知道怎么样可以把这件事情做好，我完全有方法，可以控制。进了大学之后我还是很喜欢，我没有办法离开音乐。当你生活中很痛苦的时候，只要一听到交响音乐，就像你一个人见到大自然的感觉，你发现这些是小我，你的困难是微不足道的。

　　星期日：谈谈你的家庭。

　　张心书：我过去和我爸的关系不是很好。因为总觉得爸爸很多时候只考虑自己，对妈妈也不好。但当我大了之后，我反而和他好了。因为我知道，每个人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有原因的，都是可以理解的。

　　星期日：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张心书：以前爷爷奶奶死得很早，所以我爸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所以我爸的性格其实是他那时候自我保护形成的。他要生存就得保护自己。人们首先为自己考虑并不是错误的。

　　星期日：爸爸妈妈过去经常吵架吗？

　　张心书：不经常吵，但是小孩子对父母吵架都会很敏感、很害怕，所以我会记得那种感觉。

　　星期日：什么样的感觉？

　　张心书：就是很不安，很希望那种状况快点结束。

　　星期日：你会做什么？在那个场景里。

　　张心书：我就觉得我在旁边哭，他们在那边吵。只要大人嗓门一大，小孩子就会很不知所措啊。

　　星期日：你和爸爸不亲密，是吗？

　　张心书：对，不亲密。我爸对我不像一般爸爸对小姑娘那样宠爱。我爸其实对我有要求，他不会说，但他潜意识里就会觉得你应该做得好。爸爸也不会主动和我交流，除非是考试考得不好，妈妈会骂我，爸爸会教育。

　　星期日：和妈妈的关系挺亲密的？

　　张心书：其实也没有，我放在心里的事情还算蛮多的。很多事情我妈不能理解，但我爸倒能知道。比如我考试回来，我爸能从我讲话的语气听出来我考得到底怎么样。很奇怪，有时候他非常了解我。

　　星期日：你希望和爸爸的关系更亲密一点？

　　张心书：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星期日：你希望吗？

　　张心书：……

　　星期日：至少，你希望爸爸对你有肯定的评价是吗？

　　张心书：对。中国父母都存在这个普遍问题。

　　星期日：你觉得父亲、母亲到底了解你吗？

　　张心书：其实父母对小孩子都不了解。就像我妈，她有的时候会低估我的能力，她就以为你是个小女孩，有的时她会对我表达的观点很意外。其实大人都不知道小孩子的想法。

　　星期日：你觉得孤单吗？

　　张心书：会。

　　星期日：和我讲讲孤单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吧？

　　张心书：就会发现很难相信这个世界，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很不美好。包括朋友之间的感情，那种很纯粹的友情其实没有。就会想到很阴暗的那一面。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是靠得住的。

　　星期日：你说爸爸之前不肯定你，现在有改变吗？

　　张心书：从来没有。我们在外面的时候，我父母不会像别的父母那样喜欢吹自己孩子。他们只会在别人面前说我不好。但是我也有听说我爸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夸我，那时候我考进了复旦大学，他蛮自豪的。

　　星期日：你想过吗？你和父母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子？

　　张心书：我觉得我也是他们自我价值实现的一部分。孩子对待父母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父母对自己那么好。我对我们下一辈好像在还我们对我们父母的债。我觉得是这样的关系。

　　星期日：你有什么话想对父母说的？

　　张心书：其实我会很希望他们相信我能够做得很好，鼓励我，肯定我，而不仅仅是像外人那样通过事情的最终结果来评价我。

　　[提问环节]

　　张心书的问题

　　1、从父母角度来讲，你们真的了解你们孩子在想什么吗？你们真的理解你们孩子有多少能力吗？还是有的时候只是你对他们的要求，你对他们有期待？

　　2、我觉得很多人进入社会之后都会被社会磨平。年轻的时候有棱角，但是大了棱角就被磨平了，变得圆滑了，适应这个社会了。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被动地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想到有没有别的什么方法，而不要有这么多的妥协？

　　星期日：你刚才已经说了，好像父母不了解你。你其实有答案了。

　　张心书：就像我这次丢乐器，我父母就会怪我，但不会想到这个事情对我本身打击有多大。

　　星期日：他们怎么说的？

　　张心书：他们就觉得你不小心，所以被偷掉。我当时不知道他们的反应有多大，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会骂我。我对他们的反应蛮失望的。我后来也觉得没有资格再提这个条件了，因为一个乐器很贵，而且我也是业余的，工作之后也不会经常吹。家里也没有这个经济条件。

　　星期日：乐器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张心书：对，对。在双簧管的事情上他们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星期日：说说你的第二个问题吧。

　　张心书：我觉得每个人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会碰到这个状态，为什么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一样？有可能这个社会的力量很大，但是为什么第一反应都是要妥协呢？我一直觉得永远是有其他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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