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理

　　□西 闪

　　有一句网络名言很流行：“中国有风险，投胎须谨慎。”这话看似玩笑，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无论世事多么诡谲，人们还是葆有一份基本的现实感，它让我们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恐惧当中。

　　然而很明显，仅仅依靠这样一种粗浅的感觉，我们无法真正看清现实，更谈不上有能力去把握自己的命运。因此无论是看待现实还是把握自己，我们都得做一些观念上的准备工作。就像去看IMAX版的《阿凡达》，手中没有一付3D眼镜怎么成？

　　要讨论的东西其实很多。我个人认为，从任何一个基础观念谈起，比如自由、民主，比如真理、正义，我们都能逐渐深入融会贯通。不过，与那些貌似抽象的观念相比，我更想从普通人的切身感受入手。我猜测，稍具现实感的人首先想到的，恐怕只有一个字眼：风险。

　　那么，风险是什么？乍一看，它似乎是危险的同义词。其实不然。在大多数传统社会中，包括传统中国，都没有真正的风险概念。风险不是危险，而是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山崖上一块风化的巨石摇摇欲坠，这叫危险。岩石会不会滚落下来，掉下来会不会砸中路人，在传统社会中，这叫运气、天命、命运、上帝意志等等。到了现代社会里，虽然那些宿命观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在大多数时候，“风险”已经将它们取而代之了。

　　在西方，风险的观念是随着航海家的全球冒险传播开来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水手将这个词（risk）带入了英语。当时人们使用它来指代未知的水域，因而主要具有空间上的含义。到后来它被运用到银行、投资等方面，用来计算投资决策对借贷双方可能带来的后果，进而逐渐具有时间上的含义。所以准确地讲，风险指的是各种各样不确定的情况以及人们面临这些情况的可能性。而“不确定性”与“可能性”，正是风险概念中不可缺少的关键词。

　　据说，在古代葡萄牙语中，risk的词根含义是“敢于”。这说明了一个事实，只有当人们致力于改变时，或者说，大家对变化持相对肯定的态度时，风险才有意义。如果我们仍旧生活在一个崇尚永恒力求稳定的社会里，则无甚意思。历史也告诉我们，风险是现代性的组成部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发展，并成为了社会变化的推动力之一。

　　风险有别于危险，还在于现代人认为，风险是可以计算的。精确地计算将来的收益和代价，利润与成本，这种风险计算，乃是现代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由此，保险的概念也产生了。跟风险一样，它最初也产生于航海业。通过计算，人们为将来的冒险活动以及准备承受的风险设定一个底线，一个安全基础。

　　当然，谁都知道，你购买了保险并不意味着危险就消失了。保险实际上是为你提供了一个风险分配方案，通过风险的转移和交换，来保证你在未来能获得较好的利益。

　　到目前为止，有关风险的讨论看起来一切顺利，其实问题相当多。首先，我们真的清楚，在未知的时间和空间里存在什么样的风险吗？这本身就是未知之数。举个真实的例子，一个跳伞爱好者因风向偏离定点，砸破一家洗衣店的屋顶，直接掉到一组干洗机上。降落伞卡在机器里发生爆炸，导致他受了伤。于是他将洗衣店老板告到法院，要求赔偿。你看，那位店主穷尽一生的想像力，恐怕也想不到风险竟然来自跳伞吧？

　　再说了，这还涉及人们对待风险的态度。对于一些人来说是风险的事物，对于另一些人来讲根本算不上什么。哪怕是全球变暖这样巨大的风险，也未必能让所有人动容。或许有人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决定意识，屁股决定脑袋。但是在风险这个问题上，脑袋决定屁股，意识决定存在倒是确凿无疑。因为只有当你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它才能转化为风险。而你才知道，自己在这个充满风险的世界里究竟处于何等位置。

　　还有，坦率地讲，在一个社会当中，风险的分配与财富的分配一样，是不平等的。历史表明，风险和财富都是附着在阶级模式上的，只不过是互为颠倒的方式———财富在上层聚集，风险在下层累积。财富可以购买安全和免除风险的特权，而贫穷则招致大量的不幸。当普通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三聚氰胺，荷包实沉的家庭早就在选择进口奶粉；当一般市民还在为垃圾场的规划议论纷纷时，有钱人已经搬离此地，另觅佳处；当大多数人还在为校园里的孩子忧心忡忡时，寻找安全感的精英移民潮已经涌动十年。

　　不过，风险社会不能与阶级社会划等号。与财富相比，风险算得上“民主”。环境污染、生态灾难、社会动荡、战争威胁等等，它一旦扩散开来六亲不认，即便你属于权贵阶层也未必幸免。因此，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必要培养自己的现实感。通过思想的训练、观念的澄清，来面对现实世界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