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耕身

　　我们都在试图有节制地，甚至是尽可能不去谈论一些有关无差别杀人或报复杀人的现象，因为有一种声音对我们说：包括媒体在内对此类事件的过多关注，导致了此类事件的进一步发生。仿佛事情的原因真是这样。但是显然，发生在另一片国土上的此类事件，不在此列。

　　9人死亡！康涅狄格州曼彻斯特3日发生的恶性乱枪杀人案，成为去年年底胡德堡枪击案后美国最严重的枪击事件。因为接到了公司要求他辞职的通知，哈特福德啤酒公司黑人司机奥马尔·桑顿，用一支步枪在厂区内随意开枪杀人。警方闻讯赶到时，已有8人倒在血泊中。桑顿后来举枪自尽。当地工会官员称，桑顿在公司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公司方面认为他不遵守纪律，而桑顿认为公司歧视他。

　　值得关注的是案发后来自各个方面的解读与追问。康涅狄格州女州长瑞尔当天发表声明，对死伤者家属表示慰问。她表示，“我们都应该问同一个问题：枪手怎么能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而媒体则将原因归之于“失业，失业，还是失业！”据悉，美国的失业率目前仍在10％左右的高位徘徊。经济复苏的步伐拖沓不稳，失业、减薪的阴影让众多美国人整日里心中七上八下。同时有犯罪学家称，经济不景气、失业、企业倒闭以及经济复苏的不确定性在民众中间一再引发恐惧、焦虑和绝望，每每使那些最脆弱、最危险的人突然失去理智。

　　一个事实是，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失业者绝望中滥施暴力的惨重事件不断见诸报端。毫无疑问，社会正义的力量以及善良的心灵，都会对这类行为予以最强烈的谴责，对那些无辜死伤者及其亲属予以最真挚的同情。但除此之外是不是说，因为犯罪者表现出的穷凶极恶及其反人类的特征，就应当完全遮蔽对他们犯罪原因的追询？而当我们一旦像鸵鸟一样将头深深地埋进沙子里面，对这些犯罪事件视而不见，就真的可以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几率？显然不是。

　　或许是人性的复杂，使得人类社会确实存在一种罪恶的渊薮，并成为我们无法逃离的宿命与苦难。这是无法回避的。就犯罪学而言，犯罪的实质概念是力图揭示隐藏在法律背后的社会政治内容。即它不是把犯罪当作一种单纯的法律现象，而是首先把它视为一种社会现象，在与社会的关联上揭示犯罪的性质。就是将犯罪置于社会的视野中进行考察，分析犯罪与社会结构的关联性，揭示犯罪之所以应当受到刑罚处罚的根据，以加深对犯罪这种社会现象的理解与把握。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桑顿们的乱枪，总是一再射中各种经济社会之弊。

　　除此之外，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一个恶魔或精神疾病患者，那么他又是怎样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他有没有值得人们付出同情之处？但对这些问题，我们总是一再回避，就像根本不值得一提。

　　曼彻斯特枪击案后，桑顿的母亲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每个人都有崩溃的一刻！”而2009年11月7日佛罗里达州工程师罗德里格斯难以忍受失业后的债务重压而开枪杀人，致1死5伤。被捕后受讯问时，他表示：“因为他们任由我腐烂。”那种正在崩溃或腐烂的，难道不是真的，难道是可以无视的？或者他们的确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借口，但为什么这些借口总是如出一辙？

　　对于犯罪来说，从来不是犯罪启发了犯罪，同样也不是媒体对犯罪现象的关注才使得犯罪现象呈井喷之势。那只能是因为，有一种溃败无法得到阻止，有一种腐烂无法得到根除。也只能是因为，一种社会性的溃败及腐烂，对个人的摧残与压迫，从而制造出更多绝望的心灵。这正是人们在描绘桑顿们的犯罪心理时所写到的：失去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失去对美国经济的信心，他们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走投无路中，他们举起了枪——对准认识的人，对准根本不认识的人，对准自己的亲人，最后，再对准自己……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