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基永

　　私藏

　　盛夏之日，广州街头摆卖鲜花的小摊上，偶尔见有扎成小束的茉莉，买来放入清水中，却总觉香气不足。儿时印象中，小园里种在斑驳绿色石湾瓦窑老盆的茉莉花，纵使一两朵，便清气侵人。后来才知道，大凡白色的香花，多在晚间才沁馥郁，茉莉，素馨，玉簪等等，都不例外。茉莉花瓣特娇柔，花农多在清晨采摘，以便早上叫卖，香氛自然减色了。

　　茉莉在吾国的花史上，出现不算太晚，可是采入诗词的不多，也许她只盛产在南方，有关茉莉的掌故，大概只有小南强的传说值得一提，说的又是那个短命的南汉小朝廷。某日后周有名的皇帝周世宗派使者来广州，南汉中宗刘洪晟送了几盆广州特产的茉莉给使者，使者没见过茉莉，问花的名字，中宗一时得意，说这花叫“小南强”，言语中颇有自大之色。十多年后，宋灭了南汉，把中宗的儿子，就是那个艳福无边的后主刘鋹抓到了洛阳，后主一生阅尽美人无数，居然没见过牡丹，人家告诉他这花叫“大北胜”，与他老爸的小南强，刚好是一对。

　　不仅在诗史上所引用不多，我所见到的古代绘画中，以茉莉入画也屈指可数。小南强毕竟柔媚，除却浓烈的香气，她的花型没有值得描述的好处，卵形的对生叶子，也毫无意致，只记得宋人所画团扇中，出现过茉莉的身影。广东本土画家中，大概就是居廉画过几本茉莉，他和堂兄居巢所住的十香园，遗址今日还在广州河南隔山，十种香花之中就有茉莉，居廉在《十香图册》中不止一次描画过小南强。

　　小南强的故事，我颇疑心与古时北方文人的调侃南蛮有关。这典故的出处颇早，北宋时人陶毂的《清异录》中有此条目，不过我翻遍了梁廷楠的《南汉书》里，却没有发现这一条，想来梁廷楠也知道这故事未必可靠。周世宗没见识过茉莉不奇怪，但牡丹在唐时已闻名天下，南汉几代皇帝过的都是神仙生活，宫里尽是天下奇珍，想来没有独缺牡丹的道理。

　　南汉皇朝的奢侈生活，不是今天广州人能想象得来的，尤其以后主刘鋹最有名，除了那香艳的宫女素馨之外，后主养在后宫的女郎不可胜数，后代文人经常说起的是那位来自波斯的美人，后主赐号“媚猪”，这昵称和今日称呼情人为某“猪”颇有近似。唐朝以肥为美，五代时应该同例，也许波斯美人确实名副，肉山颓然。不过史书上说，此女“貌黑而光艳，性绝慧巧，得人意，每见幸，能曲尽淫态”，这功力可不一般。南汉皇帝每次出外，都要把黑媚猪带在身边，但所谓出外，也不过到今日西关的昌华苑附近而已，荔枝红熟之日，在昌华苑设“红云宴”，每年三月，还命宫人在内殿“斗花”，采摘御苑里的各色花枝争奇斗艳，此种人间仙福，不是我辈能梦见的。南汉的文物，留存的最少，我曾在中山路的南汉宫苑遗址，看见发掘出来的一个柱础，上面雕镂了十六头狮子，一所房子算有四个柱子的话，光是底座就雕了六十多头狮子，这殿宇有多奢华！

　　北方人的知道茉莉，大概只是泡在玻璃杯里混杂在绿茶梗中那可怜的几点苍白的香片，老茶客对我说，只有不好的茶叶才拿来作香片，我不懂茶理，但绝不在茶楼点香片：劣质的花茶苦中带腥气，别糟蹋心目中茉莉的雅趣。我宁可剪下新鲜的两朵白花，佐以几片龙井，静饮数盅。不过这清福只适合在清夜之时，倘在日间采摘，便全无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