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实习生 张翘楚 本报记者 鞠红梅

　　摄影 本报记者 张大巍

　　春天和夏天，曾向华（化名）一家在焦虑中度过。4月23日，哈尔滨市政府常务会议决定，从2010年新学期开始，包括新苗小学、园丁小学、六十九联中、秋实中学等在内的18所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全部停止招生。刚听到这个消息，曾向华有点儿傻眼。2004年4月份出生的儿子正应该今年入小学，她家住在香坊区，所属学区不好。她早就想过，花钱让孩子上新苗小学。一周后，她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开始积极在南岗区一曼街至河渠街、果戈里大街至铁岭街合围的区域寻觅校区房。这一带多数房子属于继红校、花园校、铁岭校校区。但踏遍了这一带所有的房屋中介后，曾向华真傻眼了，不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是八十年代建的房子，不管有多旧，基本上是每平方米使用面积2万元，即使买一套使用面积30平方米很旧的房子，也需要60万元。与此同时，曾向华开始托人给孩子办上南岗区某小学，并按所托人的建议办了校区内的假房证、假户口。7月22日至24日，全市小学校新生报名。她按中间人“指示”，拿假证件去报名，当场被老师发现，证件被甩了出来。老师问她：“假证，你自己不知道啊？”接着，她乖乖地挨了老师一顿长训。“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数落过。”她问她所托的人，“不是你都安排好了吗？”对方告诉他，今年太难办了，再等等吧。别的孩子都报完了名，曾向华开始睡不着觉。她想，不然就在8月份小学新生补报时再回到校区报名吧。

　　前两天，曾向华的孩子去了所属学区报到。她的心开始慢慢从焦虑中解脱，虽然结果不尽如意，但也许没有了选择才能安心，才能死心塌地到对口学校报到。

　　潜规则之父吴思在提出这个词时，是指历史的发展自有其潜规则，随即这个言简意深的词就被用到现实中的各种领域。业内人士习惯用潜规则来指那些花钱择校上公办小学、初中的情况。随着今年民办公助小学和初中全部停招，原来很明晰的潜规则也变得混沌起来。

　　相关人士透露，以前主管部门和重点学校的一些人手里都有指定数量的名额，每年可以向重点小学或初中送几名学生，“中间人”将有孩子入学需求的人和有名额的人联系起来，每所学校的这种择校费也有大致价码。由于学校可以容纳的学生数量有限，这种名额也有限，为了占上名额，学龄孩子家长从前一年或当年春节一过，就开始着手办择校。虽然这就是一种自费上学，但由于这种做法违反了2006年修订并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都是暗中进行的。而且，全国多数城市都有这种情况，差别只在于南方一些城市好的公办小学或初中较多，择校费一般在一两万元。今年，市政府对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停止招生态度坚决，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不能再择校，因而今年通过潜规则入学也很艰难，价格也比去年更高，一些知名小学的择校费甚至比往年翻了一番，一些家长直到这几天才收到孩子入学的通知书。

　　“潜规则很难避免。”哈尔滨市一位教育专家说，虽然这是一种违规行为，但对于学校来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尽管如此，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的停招，还是坚定地向着教育均衡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学校大小的差距，一些市民难以想象。8月27日是哈尔滨市部分小学新生报到的日子，在这一天，继红小学迎来了2010年新生728名左右，师范附小新生624名左右，而抚顺小学新生只有150名左右，铁东小学更少到50余人，新生数量相差几倍至十几倍。

　　记者采访时，被采访的老师及业内人士都习惯称继红、花园、铁岭、69中、17中这些学校为“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几所‘大校’”。一些小学和初中校长并不告诉记者今年新生有多少人：“人数比较少，不好意思说。”

　　有的“大校”学生多至因操场面积有限，不得不让学生轮流课间休息，有的“小校”小至年年都面临被撤并的可能。近年来哈尔滨市已撤并中小学校四五百所。“大校”形成主要是因为教学质量高、对口中学好或升学率高，即使有班级人数多等弊端，家长们还是争相把孩子送入这些学校，导致“大校”愈大、“小校”愈小。

　　民办公助小学和初中的今年停招，直接让一些学校从中受益。去年，抚顺小学招生120人，今年学生数量增长了1/4；而铁东小学去年招到的学生只有12名，今年，因为学生数量的增长，50余名学生可以分成两个班级了。

　　振奋之情，洋溢在一些学校校长和老师的言语之间。铁东小学校长马金爽说，今年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的全部停止招生，让我们这些公办学校非常受益，虽然不断地撤并学校，但这几年我们还总是处于招不满生、甚至招不上来学生的情况。去年只招到12名学生，就是校区内的学生家长都择校择走了。这种情况下，老师的心理也不稳定，不知道学校何去何从，总在为自己的工作担心，好的老师陆陆续续往好的学校调，每两三年就有一个老师调走了，导致好老师的流失。上学期还有一位老师想调走，由于民办公助学校的停招，而留了下来。因为老师们也知道，有了这个政策，学校招生的压力相对就小一些，不担心学校哪天黄了，自己的将来也不再是未知数了。现在，学校和老师都有了全新的工作目标和方向。

　　初中的情况也是如此，86中学校长于吉香说，今年初一新生是四个班，比去年多了一个班，而且现在还有学生陆续在来，不到开学前最后一天，都还会有学生来报名。生源多了，老师的干劲自然就上来了。

　　第一选择是教学质量。家长宁可放弃享受免费义务教育的权利，千方百计地花钱择校，让孩子到离家远的学校上学，图的就是孩子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孩子虽然已经初中毕业，但张晓庭仍然后悔当初没有择校。她原本以为孩子只要用功，在哪儿上学都是一样的，所以就让孩子上了南岗区一所对口中学。孩子在小学时学习还不错，但到了初中，各科成绩从来没有超过50分，就是这样在班组里还能排前几名。孩子初中毕业了，省、市、区的重点高中都考不上，张晓庭只能让孩子到美容美发学校去学美发。她跟老师说，你们这是误人子弟。老师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张晓庭的气也消了，说，老师和学校都有苦衷，是教育的不均衡发展造成的。

　　正因为家长们都不敢冒张晓庭这样的险，才纷纷择校。从1995年开始，哈尔滨市依据国家政策，依托名优学校陆续成立了一批民办公助学校。当时政府对教育的投入少，学校的教育经费不够，为了促进教育发展，又满足家长的教育需求，才利用名校的优势，吸引社会资金成立了民办公助学校。但在当时，好坏学校的差距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业内人士回忆，前些年择校的弊端还没有这么显著，一些小学、初中的招生就是在这四五年里越来越困难。教育资金和高素质教师也不断流向少数重点学校，学校之间办学条件、教学质量的差距日益拉大。从2006年开始，国家开始清理规范义务教育民办公助学校，哈尔滨市也一直在清理，今年这18所是最后一批，因为名校都在最后这一批中，家长和学校的反应也最强烈。

　　一项新政的出台，往往伴随着或多或少的阵痛。“为什么我家孩子就赶上了停招，这公平吗？”一些家长这样问，可是，随即家长们也自己说，目前的教育也只是在走向公平的路上，按片区入学，有钱买学区房的就可以进好学校，这也算不上公平。

　　也正是因为这样，今年，家长们选择了另一条道路：通过考试上民办中学。今年哈工大附中招生之受关注，几乎到了街谈巷议的程度。初一新生共招14个班，学费是每人每年7000元。报名和招生人数的比例达到11:1，成为了一些家长心中名副其实的“第一选择”。

　　良性循环并不难。一些小学和初中通过自己的努力，是能进入教育质量让学区内居民认可、居民的认可又促进老师提高教育质量的良性循环中。民办公助小学和初中的停招，也给了一些学校提升教育质量的动力和机会。

　　抚顺小学校副校长倪文浩介绍，现在学校的生源不成问题了，就重点抓教学质量和师德的培养。请市教研院、道里区教师进修学校的教研员来对老师进行集中培训，平时学校也对老师进行语文、数学和写字基本功的训练。同时，注意培养老师的教学风格，有的老师就想出来创造情景让学生学习数学的办法，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目前，学校在艺术和信息技术方面的特色教育也开展得不错，学生在学校都能得到老师关爱，同时学习又学得扎实，学校的口碑自然就好，就会得到周边居民的信任，愿意送孩子来；而老师们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学区家长的认可，工作更有积极性。

　　马金爽也说，目前学校的生源问题得到解决，老师的工作热情就上来了，学校也确定了更明晰的发展方向。

　　停招学校的老师情绪也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今年全部停止招生后，将逐年回归到公办学校。虽然教育主管部门都对这些问题避而不谈，认为这一问题很敏感，怕触及学生、家长和老师的不满。但采访中，一些老师对停招的反应却十分淡然。秋实中学的一名老师甚至不知道今年学校是否真的停招了。她说，从大的教育方向上看，学校回归公办是正确的，能够促进教育公平，慢慢地就发展成上哪个学校都一样了，只不过会有一个过渡期。将来学校对口招生，生源可能会比原来弱一些，但对老师来说，教基础好一点的和差一点的孩子都一样。而对于家长来说，也能省一点择校的力气。

　　一些学校的老师表示，他们甚至没就停招这个问题讨论过，每个人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像继红、师范附小这样有停招的“校中校”的学校也表示，平时就缺老师，老师兼的工作多比较累，新苗、园丁校停招后，也没有闲下来的老师。而像新发中学这类的民办公助学校，教育主管部门也表示，老师们把在校学生都送走后，都会被安排到别的学校任教。

　　不合法这件事可能大多数家长都没想过。黑大教师教育中心主任杨平教授在解读“停招”时，首先提出了民办公助的小学和初中收费不符合自2006年9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其中规定“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度。义务教育是国家统一实施的所有适龄儿童、少年必须接受的教育，是国家必须予以保障的公益性事业。实施义务教育，不收学费、杂费。”但民办公助学校不仅收费，还高收费，是一种不合法的存在。本来应该由国家承担的义务，转嫁到家长身上，实际上择校是家长自己给孩子提供教育资源，加大了家长在义务教育阶段的经济负担。

　　杨平说，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公助学校全部停止招生的政策是比较好的，它不但符合教育法的规定，从积极方面还能促进教育公平。目前的情况是，一些“校中校”可能导致了基础教育的不均衡发展，使好的学校更好、差的学校更差；在教育权力方面，使得有钱的、有权的人可能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更多，没钱的、社会地位低的人则只能望校兴叹。“停招”后，会促进家长和学生都有同样的权力和机会，能更均等地享受到教育资源。

　　改善一些中小学校的办学条件，政府在财力、人力上更多地向薄弱学校倾斜。杨平说，这是政府目前应该跟上的保障措施。以前，政府和媒体都对名校给予了更多的关注，教育应该“扶弱济贫”，将资源向弱校倾斜。不应该再给重点校更多的投入，也不能把评优、晋级的名额都给重点校，而应该向薄弱学校均衡。

　　家长的观念也应该随之而变。很多家长有从众心理，一旦一所学校有名气后，家长便趋之若鹜。而且只通过学习成绩来判断一所学校的好坏也是不恰当的，教育工作者和家长都要有一个大教育观，不要把关注的焦点全部放在学生的成绩上，而要更加重视学生综合素质的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