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鄢光哲

　　广东省内的一家报社从放暑假以来，先后收到55宗针对有偿补课的近万字投诉，投诉来自粤东粤北粤西及珠三角的14个市县。于是他们根据读者投诉，经过近半个月的现场调查，发现一些学校确有有偿补课现象存在。自7月28日开始，该报开始了“关注有偿补课”的系列报道，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叫停假期补课，得到的并不都是掌声，还有大量的学生和家长要求补课。“还我暑假”PK“还我补课”的两种声音中，究竟是补还是不补，使该报编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

　　补课本来是一个长期被人诟病的教育顽疾，每到假期总有各地严厉查处违规补课的新闻见诸报端。补课被看成教师假期敛财的一种手段。而在广东当地媒体大规模曝光有偿补课之后，原本被看做补课受害者的学生和家长却站出来赞成补课；而之前一直被看做受益者的教师对补课反而并不积极。

　　在叫停补课坚决的地方，更有高三学生认为这是一种新的不公平，因为“大家都在补，凭什么只禁止我们”。

　　 因为穷，唯有学习能改变命运 而补课是为了赢得高考

　　最早被曝光而停止补课的广东兴宁市，要求恢复补课的声音也最响。一名高三学生说：“补课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升入好的学校。我不否认某些学校有创收的嫌疑。但我也知道，很多初二升初三和高一升高二的学生并不想补课，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理解他们的感受。只是，他们能代表我们吗？十二年寒窗，是为了什么？老实说，兴宁不富裕，地处山区，学校的软件和硬件都比不了大城市。对于这些，我们没有怨言。因为穷，我们懂得唯有学习能改变这一切，我们也在努力着……所以我们在假期参加补课，而这，是为了可以赢得高考。”

　　好学校和好专业的资源总是相对有限，而竞争的方法只有一个——考试的分数。“只差1分可能就上不了想上的学校或专业，这个名额全省也许有20个学生在争。大家成绩都差不多，也许就是一道题的差距，多20分钟多做一道题，到时候就能考上。何况暑假20多天的时间？”一名成绩还不错的高三学生渴望补课。

　　“现在升高中，差一分就要交几万元的赞助费，实在压得我们家长没办法呀。”初三学生的家长也表达了自己的无奈。而非毕业班中，有家长说，孩子一放假，就整天在家里打游戏，说了也不听，花再多的钱也要把他送到补习班去；有家长说，现在什么都要看成绩，学着总比闲着好。

　　于是，补课成了多数家长默认和支持的行为。在赞成补课的家长和学校的裹挟下，不愿意参加补课的学生和家长，也失去了自己的选择。而补课时间也逐渐变成上新课的时间，你就算有再大的不满也必须服从：不补课你的子女就会跟不上！

　　不仅是升学压力较大的、相对贫困的粤北地区的人认为假期补课有必要，在广州等大城市，也有家长表示支持，因为他们也乐得孩子在假期有人管理。

　　在广州，一位家长告诉记者，以前在学校上美术篮球等培训班一年只需要500元，学校停止办班后，孩子只得在校外培训班学习，而学费是2000元。在他看来，暑期补习班是一个悖论：“有办学能力的学校，文件规定不能办；没有办学能力的私人，办班没人管。”

　　对补课费给贫困家庭造成的负担，也同样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反对补课的人认为，如果不遵守这个潜规则的话，就得不到老师的好脸色，而且会比去补课的同学少学一些知识。很多家长无力承担沉重的补课费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或者咬牙承受这笔负担。而赞成者认为，如果学校不补课，有钱的家长可以花高价格请家教或上补习班，那些贫穷的家庭、没有钱的家庭怎么办？

　　教师不是补课的推手？

　　广东佛山的“反补课教师”肖兵，在广东反补课已经反了将近8年，并因此在2003年丢掉了教师工作。在肖兵看来，广东这8年间补课之风，在各种严厉禁止的文件之间越演越烈。

　　提到补课问题的时候，“有偿”似乎成了问题的核心，在局外人看来，老师通过职务之便胁迫学生和家长补课以此敛财。如果上述理由是成立的，禁止了假期补课，反对之声应该出自教师，而赞许之声发自学生和家长。而让人不解的是，在禁止补课之后，最激烈的反对之声发自一些学生和家长，而记者采访到的老师基本都表示了“无所谓”，甚至有老师说能够在假期休息休息挺好。

　　在肖兵看来，这个结果并不难理解，“没有寒暑假、没有双休日甚至没有周末，从早上6点半起来赶去上班，晚上10点半才能回家，天天如此。你说哪个老师心甘情愿过这种生活？”他反问，“再说，很明显的是，补课费的大头怎么可能是装到老师兜里呢？”

　　肖兵当初正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才选择了反补课。

　　在肖兵看来，国家目前的教育机制还是实行应试教育，无论哪方面对学校最有效的考量就是看录取率和升学率，在这种大环境的作用下，学校和老师唯一的手段就是拼时间。“毕业班主要训练的就是应试技巧。既然是技巧，就是比谁用的时间多，熟能生巧。”

　　“可现实中，在现行的教育评估体制下，哪所学校不补课？补课之风已由高中蔓延到初中乃至小学。国家部委的文件虽不是法律，但在严肃性上不亚于法律规定，然而教育部的规定却被绝大多数学校公然违背着。不像官员的收受贿赂，比较隐蔽，一下难以查实，补课是明显的事，然而又有哪所学校的领导因为补课而受过处罚或批评？若真有此事，很多人都会替受处分的校领导叫屈，而骂作此决定的教育行政官员是死脑筋。”肖兵说他反补课反了近8年，这8年从无人喝彩发展到现在的无人理睬。“我在佛山反补课时，我都怕家长打我。”肖兵说，“家长说，你有本事去搞定全省，别人都在补课，你光在这搞我们！”于是肖兵在去年暑假在广东省教育厅门口举着反补课的牌子站了20多天。“但是，没人理我。”

　　在肖兵看来，广东省完全具备了停止补课的条件：“首先广东省的政策力度最大，省教育厅、物价局、财政厅联合发文禁止补课。其次，广东省的高考单独命题，不用担心在全国统考中吃亏。而广东现在遍布全省的违规补课，只能说明省教育厅行政不作为。”

　　广东省教育厅面对上述问题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谁推动了大规模的补课？

　　据知情人介绍，每年10月左右，广东省教育厅就把当年高考情况汇总排队，看哪个地区各个分数线的人有多少，然后把这些与各地教育局领导的政绩挂钩。省政府管文教的部门（不是教育厅）也会把高考排名作为各个地区党政领导的政绩之一。各个地区的领导也照样把高考排名作为考察教育局长政绩的最重要的指标。

　　各地区教育局领导自然而然地把各学校考上重点的、一本的、二本的、大专的人数都列出来，然后把这些与校长的政绩挂钩，再不断地在大小会上提出表扬和批评，还在招生、基建、福利等方面向排名靠前的中学倾斜。

　　校长能怎么做？把压力传给教师就行了！分数内部排队！所有教师的所有统测成绩都来排队，然后校长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来处罚和奖励。有人事权的校长，把学生考试成绩不好的老师踢出校门，比如有很多地方实行教师末位淘汰法；没有人事权的校长就在工资奖金上实施奖罚。教师，作为整个教育系统的最底层，只能把上级层层放出的压力承担下来。最终，压力体现在教师、学生、校长身上。

　　肖兵说，补课顾名思义就是利用不是上课的时间来补上耽搁的课程，或者是利用课余时间将落后于他人的课程往前赶，对不同个体而言必要性不同。而现在学校都是成建制补课，不是根据学生个体情况进行辅导和答疑，而是赶进度，上新课。这其实不叫补课，叫加班，确切地说叫加学。这种补课对学生以往落下的课程并没有赶超的效果，在班级中成绩差的学生也难有提高，因为只是正常上课的继续。

　　去年暑假前夕，教育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共同发出通知，要求把暑假时间还给学生，让中小学生度过一个健康、安全、文明、愉快和有意义的暑假。通知特别强调禁止组织集体补课、有偿补课。应该让孩子在丰富多彩的假期生活中长身体、长知识，为新学期奠定良好的基础。

　　教育部不止一次地明文规定，节假日期间不容许补课。广东省也由教育厅、物价局、财政厅联合下文，禁止任何形式的有偿补课。

　　让肖兵感叹的是，既然全国上下都不执行，教育部何必要出台这样的文件？既然出台了这样的文件，就要让它能执行下去，不然国家领导机关的文件、法规的尊严何在？如果只是治标不治本地每年重申一下文件，很难让人相信教育部门要解决问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