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张裕

　　从住处出来，转过一个路口就是医院，五六百米的路，妻子阿西搀着安贵民，停停走走，歇了三次。正是傍晚时分，老安化疗时剃短的头发被落日余霞一衬，那些夹杂着的白发更显眼了。知道老安得恶性肿瘤那天，二胡演奏员出身的阿西，乌黑秀发一夜白了许多。怕老安伤心，她悄悄地把头发焗黑，这些天，鬓角又染上了银霜。

　　一路上，老安没吭一声，额头却渗出豆大的汗珠。阿西眼睛一热，把脸凑近丈夫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去买辆轮椅。9月1日我推着你进世博园，陪你去看西藏周开幕。”相伴30年，她最清楚他的念想。几个月来，老安总在念叨：“我想看一看西藏周，我为它忙两年了……”

　　今天，西藏活动周将在上海世博园开幕，老安恐怕去不成。正做着化疗，他身体很虚弱，医生再三叮嘱别去人多的地方，怕感染。

　　为此辗转反侧几晚，昨天一大早，老安好像想通了。坐在床上，他给同伴们群发短信：“明天我们迎来西藏活动周大喜的日子，我是多么想参加开幕式，看我们为之奋斗两年的劳动成果之展示。但由于生病，不能参加了，但我的心与大家时刻在一起，关注着我们的每一场演出。”落款是：“一位文化战线上的世博工作者：安贵民。”

　　阿西说：“你不来医院，我就等你到晚上”

　　5月30日，阿西来上海看病。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和高血压，去年心肌梗塞被抢救过一次，那时老安在上海忙世博。

　　见到老安，泪水从阿西眼里夺眶而出：“我把又白又胖的老公送出门，才这些天，怎会看到这样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公啊。”4月23日，老安从拉萨出发来上海时，体重168斤，此刻是138斤。

　　结婚30年，阿西和安贵民相亲相爱，却聚少离多。妻子知道：“工作对他最重要。”安贵民工作拼命，随他父亲。他父亲是个老革命，出生在甘肃，裕固族人，1959年25岁时进藏平定叛乱，当过比如县公安局长。安贵民生在西藏、长在西藏，母亲是藏族人。这20多年，安贵民一直干文艺，如今是西藏文化厅艺术处的正县级调研员。48岁了，他从没敢忘记父亲的严训：“工作第一，私事第二。”

　　在西藏，安贵民每个月也难得有10天在家。两年前开始筹备上海世博会的西藏周，老安更忙，在两地间飞来飞去。阿西失落，却从来不说，两人一天一个电话，也从没说过。

　　眼前的老安，面黄肌瘦，让阿西心焦。她很快发觉，老安咽不下饭，硬咽，就哽住，还连连作呕。她忙说：“咱去医院看看吧。”老安摇手：“忙。西藏周过一阵就开幕了，再等等吧。”放下碗筷，他又坐在了电脑前。

　　6月25日晚，阿西又恳求：“去医院吧。”老安又摇手。这次，阿西不听老安，第二天早上5点就跑到医院挂了号。8点，她给老安打电话：“我都挂号了，你赶紧来。”没等老安推托，阿西语气坚决接着说：“今天你不来，我就不回家，坐等你到晚上。”结果，老安去了。做胃镜，插到一半，就怎么也插不下去了。

　　避开老安，医生悄悄对阿西说：“是坏毛病，多半是肿瘤。”胃镜报告出来，赫然写着：“距门齿35厘米起见一菜花样隆起，堵塞整个管器，内镜无法进入。”医生说：“再晚来一个月，肿瘤一定塞满贲门。那时水米不进，他要被活活饿死。”不容分辩，医生当即“扣留”了安贵民。

　　果然是恶性肿瘤。阿西不敢跟老安说，在走廊上默默流泪。趁护士叫走妻子，老安偷偷看了活检报告。一辈子从没住过医院的他，此时心里却出奇平静。但他知道，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病房里多是癌症患者，有人绝望，有人痛哭。老安安慰他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这是我们最大的目标。”他对自己说，好好治病，9月1日那天要去世博园，参加西藏周的开幕式。

　　老安说：“咱不能到现场看开幕式，就看电视吧”

　　短短5天的西藏活动周，老安倾注了太多心血。

　　这两年，他和同伴们走遍全西藏，挑选最能代表藏族文化的节目。他们找来了藏南最富特色的“卓”舞：100多个汉子，打着背鼓，甩起齐腰的长辫，跳传承了1000多年的舞，热烈奔放；他们找来了最独特的藏戏：演员们戴着白面具、蓝面具，跳牦牛舞，古朴而神秘；他们还选定了囊玛、堆谐、果谐、热芭、羌姆……把这些西藏的宝贝送进上海世博园，是“安贵民们”最大的心愿。

　　但病痛折磨着安贵民。他的手术，是扒开了左侧肋骨做的，缝合用了26针，如今他这一侧的肋骨还一直麻木着；等待化疗时，贲门积水出现炎症，疼得睡不了，医生只能给他打杜冷丁。晚上11点打，凌晨1点多老安就醒了，阿西搀着他从病房走到护士台，来来回回走几十趟，终于困了，再睡一会儿。一晚上，得起起睡睡三四回。

　　老安却不肯闲着。手术后的第8天，老安就叫来林芝和日喀则演出团的团长，叮嘱各种注意事项；过几天，西藏周的设计师来了，老安也叫到床头叮嘱一番。两年了，西藏周的文艺活动，老安肚子里有一本账；他怕自己不在现场而出纰漏，那他无法原谅自己。

　　丈夫说话时，从胸腔里发出的沉闷之声，阿西听得刺耳锥心。有一次，西藏有位领导来探望老安。阿西送领导回来后，对丈夫坦白：“再也不会有人来找你谈工作了。”老安不解。阿西说：“我对领导说了，你这样实在是不行的，让他们另外派人接替你的工作。”做了30年夫妻，从未跟妻子红过脸的老安，嗓门一下子大起来：“你怎么干涉起我的工作来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要工作。”看到泪水在妻子眼眶里打转，他叹口气：“为了西藏周，我已付出这么多了，我一定要看到9月1日开幕式举行得顺顺利利的。”

　　老安的心思，阿西怎不明白？阿西知道，也只有工作，还能减轻老安的苦痛。躺在病床上，自己写不了，老安就叫在西藏民族学院上学、趁着放暑假赶来的小女儿做小秘书，他口述一句，女儿就在电脑上记一句。写了几十份文件后，女儿也不忍心了：“爸爸，你就让别人干吧。”老安总是挥挥手：“干完这个再说。”每次阿西都想发脾气，却又舍不得；她明白，劝丈夫放弃工作，一定是徒劳的。

　　阿西只是祈盼，老安身体转好。10月，老安将做完第四期化疗，那时一家人就能回西藏了。阿西知道，回了拉萨，老安也一定闲不住。她对丈夫说：“回西藏后，你上班。你胃口变小了，下午三四点，我会烧好点心给你送来。”能天天守着老安，阿西就很满足。

　　老安心头，始终惦念着他的西藏周。前天，西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自治区常务副主席、自治区参与2010上海世博会领导小组组长郝鹏来看望安贵民，对他说：“你自始至终努力工作，你是我们的功臣。”老安很欣慰：“咱不能到现场看开幕式，就看电视吧。电视上，西藏周的活动也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