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出名的白居易初到长安，京城的繁华奢靡给穷书生莫大的心理压力。“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师长顾况劈面便是这么一句。待到翻开白居易呈递过来的诗集，碰巧看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联，他又随即赞道：有此诗才，居亦何难。琢磨一下这个故事，可信度值得怀疑。它对应白居易的名字生发，杜撰的可能性较大，权当一段名人轶事看吧。不过，在喧嚣城市漂泊逗留，经营事业家庭，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此理亘古不变。

　　谁都要个安身之所。桥洞早被“犀利哥们”占据，再掺个人进去，弄不好被暴打一顿提拎出来也不一定。公园长椅虽可歇息假寐，然一到深夜，保安巡查频繁，发现盲流一概驱赶，有被狗咬的风险。星级宾馆有舒适大床等人去睡，可你得有钱，没钱进不了门，也未见人将家安在宾馆。自从驻留城市，光怪陆离的世相搅得我心生惶惑，不知魂归何处。城市向来以富家千金小姐的面目出现，霸道，骄矜，冷艳，充满诱惑，拒人于千里之外。它或是美梦成真的起点，抑或是心碎神伤的凄婉之地。

　　在某个小区，我打拼到了一方窄小藏身处，与之交换的是十年光阴，合不合算休去提，反正站稳了脚跟。回想这十年，仿佛终日忙着和泥、搬砖、砌墙、抹灰，终于造出一处避风港。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我把长辈接来“罗马”，让他们聆听不绝于耳的市声。他们惊羡“罗马”的美丽、高贵，然异乡口音难辨，逼得彼等口拙舌短，不敢张嘴。我们怀着亲情流连在逼仄陋室，臂肘碰触，身体与心情悬在半空，鲜有安详宁静。母亲不堪身陷囹圄，临走前交代：“没事多出去走走，别关在家里跟坐牢一般。”在无拘无束惯了的乡里人看来，生活在这里无异于牢狱之灾。

　　某日，听同事议论各家房子。有人不经意丢一句：“某某家‘统马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从此尽量避免在家接待朋友。这鸽笼似的房子，关三只鸟已足够，再塞几只必将折翅断翎。我历数小房子的好处。面积小搞卫生方便，鼻息声相闻，狭窄空间牢牢锁住一屋温馨。况且我住这里无需交物业费。试想一套120平米的房子，按1元/月每平计费，收上五十年，数目也可观。如此一盘算，大家纷纷夸赞起我的远见来。我心里清楚，要他们住在这不显身份的混杂小区，敢情会夜夜失眠。我怯于做房奴，不想被人盘剥一辈子。我小富即安，生怕别人抢了我碗里的馒头。

　　住小房子同样会做梦。梦里我手握铁锹，愚公似地埋头往地板下掘进，挖出一个深邃地洞。里面设施齐全，富丽如宫殿。邀来亲朋聚会，觥筹交错，仙乐飘飘，宾主逍遥乐陶陶。我还梦见自己变身蚂蚁般大小。以些微虫蚁身长，对比近三米的层高，盖摩天大楼都够了。我环保而又节省地主动缩小体积，为不断膨胀的地球瘦身，以期容纳下更多的同类。我阻止不了金钱社会的趋势，深知阳光、空气和水都将变成商品，我揪心着将来的支付能力。

　　我家阳台亦能望到月亮。皓月当空，玉盘恍如吾家私物。闻说有人售卖月球土地，真想去静海抢购一块。移民彼处又恐搅扰了嫦娥妹妹的寂寞。再说此去路费何处筹？月华如水，牛乳般倾泻在釉面瓷砖上，倏忽间周身被初秋的寒意攫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