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总是给人一种暧昧的感觉，哪怕是同胞姊妹。也许是我的错觉。

　　哥哥大我两岁，是名副其实的兄长。然，说出来谁都不信，直到哥哥上了高中，我才第一次喊出“哥哥”。哥哥在县一中住校，一月回家一次。长久不见，猛一回来不打招呼不好看，再直呼其名也不像话。于是，在老家的大门口，我站在西侧石阶旁，看着哥哥远远地从村南口的路上走来。到了近前，我摁住心跳，半低头半含羞地咕哝了一句：“哥，回来了。”微弱似虫鸣。好在哥哥善解人意，他笑着回应：“嗯，回来了！”我望着哥哥进门的背影，长呼一口气。具有里程碑式的“哥哥”就这样出口了！不，还不是哥哥，是单字“哥”。

　　“哥”的发音很有意思，平声，尾音可长可短。丹唇轻启，如兰的呵气在上下牙缝间呼出，唇角上翘似浅笑。河南话的“哥”，好听。若谁在外混了几年回来，撇普通话，一不小心就把平声的“哥”喊成了三声，跟“姐”的音调相同，“咯咯”，如母鸡叫。而湖广一代的“哥”更像鸭子戏水时的互答，偶尔戏曲里听来一两句，欢喜得很。“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花鼓戏的媚韵，尽在悠长的“呜”音里。情深处的一声“哥”，不必扭头，定有撅嘴耍嗔的小妹立于身后。多少女子效而仿之，私下对镜演绎不止。还是西方人的习惯好，对哥哥姐姐以名相称，省多少事！

　　若说哪里哥哥妹妹多？《红楼梦》之大观园。宝哥哥林妹妹，呼来唤去，羡煞多少痴情男女。“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如此回目，酥人骨头。宝玉嘴甜，喜欢妹妹长妹妹短地乱叫，黛玉倒很少喊宝哥哥，直呼宝玉的多些，逼急了才会迸出一两句来。第十九回，宝玉怕黛玉闷出病来，故意逗她，挠她痒痒，黛玉触痒不禁，笑着求饶：“好哥哥，我可不敢了。”话自小儿女口出，透着可爱和顽皮。见过一对中年夫妇，妻子唤丈夫哥哥，众宾客面前，“武哥，武哥”，叫得满屋响，甜，粘牙，听得人头皮发麻。

　　常日里，“哥哥”若还听得，“妹妹”便很难出口。哥哥年长，直呼妹的芳名即可。“妹妹，妹妹”地大叫，差不多仅限于舞台或荧屏了。韩剧里，哥哥妹妹来往穿梭，不知是翻译之故还是环境如此，俊男靓女一脸认真的呼叫，还算自然，没觉着做作，倒是透着几分情切和诚恳。

　　娇嗔可人，发嗲麻人。前者纯美，后者妖媚。不一种风情，或风情深浅不同。幼儿在长辈怀里撒娇，长辈作势嗔斥，天伦之娱，羡煞神仙。而非亲属关系的哥哥妹妹间的嗲嗔，仅限于闺房或类似于闺房的范围内，嗲给外人瞧，便不是真感情，作秀于世是小智谋的把戏。外人不屑，身在其中者却径自忘我。孰真孰假，拨雾难辨。

　　眼下，埋藏心思比埋藏金子还难。网络上，短信里，哥哥妹妹满天飞。电磁波若是有形，制成一条闪光的金线，穿南越北，连西贯东，呈网格状分布于头顶，且将对话单打印成条，悬于其上，遇风猎猎飘扬，起兮伏兮，蔚为壮观，疑是喜从天降。而心意呢，不见得是真心意，一时之动念，一时之无聊，一时之孤寂，皆可噼啪打出：“哥，我爱你。”“妹，我想你。”反正不用张嘴，不用面对面，避开了羞赧，避开了真实。虚无的电磁波，老天爷也看不见。于是，哥哥妹妹大泛滥。

　　东西一旦泛滥便不值钱，避之唯恐不及。“哥哥”，咧嘴含笑，似有若无；“妹妹”，嘴唇一抿，一字千钧。千古才子佳人的深情呼应，到了今日，跟菜场卖不掉的萝卜白菜一样，论堆儿不论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