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育新

　　“古典的、美的”餐馆

　　采访李良先生的地点，是一所小学门前的道牙子。李良背着硕大的背包从天桥上走下来，黑白参半的头发被风挑出一缕，很艺术家的样子。刚修好的道牙子很平整，我们在那里打开李良的背包，走进他神奇的文化视野。

　　李良经营着很大一个连锁餐饮企业，在哈尔滨的餐饮界很有名望。但是李良先生不务正业，操持酒店业务的工作交给了妻子，他则成了研究乡邦文化的“个体户”。

　　李良的第一家餐饮企业叫阿尔巴特餐馆，俄文的意思是“古典的、美的”。餐馆开在中央大街旁边一条辅街上，如今已经关门。研究哈尔滨文化的很多学者，至今记得那个小餐馆，记得在那个餐馆无数次激情迸发的争论。阿尔巴特曾经是乡邦文化研究者的家园。李良谦虚地说，他对乡邦文化的研究是“兴趣大于责任”，因为喜欢所以付出，并乐此不疲。

　　在阿尔巴特餐馆，李良等人组织筹划了“乡情文化沙龙”，这个沙龙一直延续至今，吸引了大批乡邦文化爱好者，成为哈尔滨乡邦文化研究的一面旗帜。李良笑着说，后来餐馆歇业了，沙龙的平台由别人接手，他就没再多参与。餐馆歇业了，但是他爱好乡邦文化的热情未减，并且由最初的盲目热情，变成了带着研究专题的有目的的探究。

　　只身五十余次考察中东铁路

　　李良背负的背包里，有三大本照片，足有数千张。我随手打开其中的一本，里面是一色的俄式建筑。李良指点着说，这些都是中东铁路沿线的老建筑，这个是横道河子，这个是绥芬河。从哈尔滨到绥芬河这条线，我走了有五十多次了。我有一个想法，先把中东铁路建筑遗存挖掘整理出来，为以后的申遗做准备。

　　李良拍摄的中东铁路老照片，除了俄式老建筑遗存之外，还有一些标注着英文、俄文、中文的铁轨，这些铁轨很多已经不在路基上，被砌在墙里，扔在路旁。李良说，他总感觉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帮助自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柳暗花明，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李良清楚地记得几次出门都选择在正月初三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李良说，这个日子火车上人少。他带上几千元钱，一个小站一个小站地跋涉，把钱花尽就是他回家的日子。由于中东铁路线路曾经去弯取直，一些小站已经荒废，没有人烟。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让人意外的发现。李良经常一个人背上背包，听从内心的召唤，走在没膝深的雪野里。他说，那种时刻感觉是神圣的。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板探路，以防掉进没人深的雪沟。四野一片银白，目之所及不见人烟。毕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几次踏着围墙、蹬着树杈拍照，有时不小心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效光线下可以拍摄七八个小时，他不舍得光线溜走，有时一天不吃饭。一天下来，上到帽子下到鞋子，基本上被汗水和雪水浸透。找一个带火墙的私人小旅馆，把鞋子衣服烤干。烤干的裤子是硬的，袜子也是硬的，内衣裤上泛出一层汗碱。

　　荒僻的小村没有旅店，也没有吃饭的地方，李良与老乡商量借宿一夜，或者出钱买老乡点吃的。那些老乡特别善良，没有人朝他要饭钱。李良掏出10元、20元，老乡特别高兴。李良说，那一顿饭也许不值几元钱，但老乡的热情是无价的。看着李良在老房子外跪倒爬起地拍照，老乡热情相邀：到院里来吧，到屋里看看。李良说，几乎每次都有意外收获。保存完好的俄式火墙，还有老房照、老地契，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每次李良带着收获狼狈不堪地回家，妻子都会埋怨他，这是何苦。李良笑着回应妻子：别人打麻将有瘾，我这也是有瘾，戒不掉了。

　　铭牌：留住城市的历史细节

　　李良有专门的一大本照片，记录他寻找到的铭牌，这些铭牌是城市历史的细节。在老建筑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些细节尤其显得重要。

　　李良说，收集这些铭牌有一个认识过程。老房子一批又一批被拆除，李良很心疼。但是他知道，城市发展需要扬弃，老建筑完全保留是不可能的。很多时候，他一个人默默地与老房子对视，欣赏着即将不复存在的老式窗子，独特的铁艺和女儿墙。似乎是冥冥中的一种引导，墙上一个小东西突兀地闯进视线，那是一块铭牌，上面一行字是：大日本国防妇人会，下面两个字是：会员。这个老房子住过什么人？大日本国防妇人会是个什么组织？他们在哈尔滨干过什么？一系列的疑问划过脑际。带着疑问，李良查阅了大量资料，终于，他在资料中发现，“大日本国防妇人会”后面，隐藏着一个可以说成凄美的爱情故事，爱情故事却因日本的军国主义因素而变得让人憎恶。资料记载，1931年春天，井上清一中尉新婚燕尔，与新婚妻子离别，让井上清一产生厌战情绪。他的受军国主义影响至深的新婚妻子千代子看在眼里，为了让井上清一不再有后顾之忧，在井上清一上前线的前夜，选择了割开自己的喉管自杀。这个举动被舆论利用，由井上清一和千代子的媒人安田夫人，发起成立了“国防妇人会”。井上清一没有辜负千代子的期望，变得血腥残暴，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平顶山惨案”，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灾难。挂着“大日本国防妇人会”标牌的老建筑里，究竟住过什么人，与“大日本国防妇人会”有怎样的关系，李良画上大大的问号，等待研究者解开。

　　在搜集寻找不起眼的铭牌的同时，李良的思想也在发生变化。日本人侵略中国，给东北带来长达14年的灾难。我们是不是应该扮演祥林嫂的角色，总是喋喋不休地报怨日本人的暴行，对此李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在道外区的老建筑上，李良发现了一张纸质的铭牌，牌子上的字迹显示为：康德六年秋季清洁方法施行济之证。李良说，我们也应该从日本人的管理上学点东西。

　　在道里区原来日本人居住的社区，李良发现过很多铭牌。在一个李良多次进出过的老建筑里，他忽然发现炉门上有字。仔细端详后发现此案，这是繁体字的“关东军”三字。李良拍摄后在照片后面写道：这三个字足以说明，住在这里的日本人不是一般人。像这样的炉门他们铸造了多少呢？为什么别的地方没有发现？为什么要将“关东军”三个字铸在炉门上？李良的脑海里充满了问号。他说，我可以解不开这些问号，但是我要留下这些问号，等待后人解开它。

　　老房子上的百年符号

　　常年走街串巷，李良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在哈尔滨的老建筑上，存在着一些时人无法解读的符号。这些符号代表着什么？符号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李良渴望有一天能解开它。

　　在“罗森达里医院兼住宅”的建筑上，李良发现一个铁艺组成的符号。在这座建筑中，李良发现了3套整套俄式家具，一家酒柜的磨砂玻璃上，有中东铁路的俄文简写标志。李良认为这些符号应该是文字标志，却苦于无法解开。在松浦央行———现在的教育书店楼体上，有一个带翅膀的利剑标志，经调查确认，此为国际医学组织标志。李良就此分析，这栋老建筑的最初建筑目的，应该不仅仅是洋行这么简单。在铁路医院一栋俄式建筑的屋顶，有一个花盆被大蛇缠绕的雕塑，经过三中附近的行人，细心的话都可以发现。这栋建筑为俄罗斯人在中东铁路时期使用。李良说，根据结构推测，花盆中间应该有一根柱子，供大蛇盘绕。如果能够解开这个标志之谜，背后会有动人的典故或者传说。

　　李良认为，符号是建筑背后故事的浓缩。哈尔滨老建筑留下了很多让今人无法了解的符号，就是给我们留下了无数谜题，如何解开这些谜题，是研究者应该努力的方向。

　　百年老街上结出“果子”

　　在李良眼里，百年老街中央大街是一棵树，根源在曾经的松花江站，枝繁叶茂的是25条辅街。李良精心制作了中央大街的街区图，25条辅街上的老建筑，像是这棵大树上的果子。李良说，之所以有今天繁华的中央大街，是因为最初这里的船站。据李良考证，在防洪纪念塔与九站之间，是哈尔滨最早的船站松花江站。这个船站完成了最早的江海联运，给初建之时的哈尔滨带来了建筑材料，也大批量运走了哈尔滨的粮食。李良潜心研究中央大街上的老建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认识这条老街了。

　　李良总结对中央大街步行街的三次改造。

　　第一，依托中央大街两侧原有的马迭尔宾馆、教育书店、道里秋林商店、华梅西餐厅等知名历史建筑，在保留原有建筑风格的基础上，新建、改建了部分与街道原有历史建筑整体风格较相似的新建筑，扩宽了原有石制马路，新建了基础设施。由于准备充分，设计合理，改造后的中央大街体现了西方建筑艺术的精华，使得整条街道宛如一条建筑艺术长廊，观赏性极强，构成了当时亚洲最大最长的商业步行街。

　　第二，政府着力将中央大街打造为集休闲、娱乐、旅游、购物为一体的城市新风景。具体做法是：遵循文化旅游和商业开发并举的思路，视中央大街两侧建筑既是“历史文化景点”，又是“现实的商业机构”。一方面强化历史建筑的文化、旅游观光功能，另一方面继续发挥其原有的商业价值。

　　这种既打“旅游观光牌”，又打“招商引资牌”，在观光和消费之间寻找合理搭配、，在历史和现代寻求完美组合的街区改造模式，可以归纳为“中央大街模式”。

　　中央大街利用老建筑招商引资，繁荣地区经济的做法确实取得了积极的效果，改善了投资环境，提高了房屋租金，抬升了地价，带动了周边的房地产、娱乐业的发展，巩固了中央大街自1925年便作为“哈尔滨最大的商业街”的历史地位。

　　依据自身的研究成果。李良认为“中央大街模式”的改造存在一些问题。

　　李良说，《夜幕下的哈尔滨》有一组镜头，选取了中央大街上的标志性景观———马迭尔宾馆。但是转向宾馆内部时，选取的却是“龙门贵宾楼”的内景。这一组镜头反映，中央大街的很多历史建筑，侧重建筑外部美化、装饰，内部缺少必要的历史陈设。中央大街的受众是哈尔滨市民，定位只是哈尔滨最大的商业街。，在彰显现代哈尔滨蓬勃发展的同时，丢失了附着其上的文化内涵。

　　李良认为，中央大街的未来应该建立在历史文化街区上，带动25条辅街共同发展，才能更好地体现原汁原味的中央大街。

　　哈尔滨这座城市是幸运的，有很多李良式的发烧友，在追寻着城市的文化内涵。在一篇文章的署名上，李良署名为非著名爱好者，这个俏皮的署名让人忍俊不禁。哈尔滨需要这些非著名爱好者，只有更多的非著名爱好者热爱这个城市，才能让这个城市充满更光辉的未来。(本版图片提供：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