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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这盆水

  林语堂先生曾经描绘过他心目中的大同世界,也就是我们说的理想世界:娶一个日本女人做老婆;请一位中国厨子;住在英国的乡间别墅里;有一位英国老派绅士管家;用着美国的全套家用电器和厨房设备;开着德国汽车;再找一个法国女人做情人……林语堂不愧是幽默大师和精品男人,他说出了我们臭男人的共同心声。

  我在课堂上讲《红楼梦》,林妹妹宝姐姐,讲得忘乎所以、满口流香。总有年轻的女孩子不识好歹,冷不丁问我:“你喜欢林黛玉还是喜欢薛宝钗?”

  我毫不犹豫地把林语堂先生的话套用过来:“都喜欢。娶薛宝钗做老婆;找林黛玉做情人。”

  她们就撇撇嘴,摆出女权主义立场要跟我理论。

  这确实有理论的必要,于是我当然不能示弱,摆好架势,准备接招。中心意思是: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清爽。可是水和水是不一样的,有的清纯,有的浑浊。他自己就说过,女儿没出嫁时是无价之宝;一挨了男人就变得可恶起来;等到老了,就是鱼眼睛,面目可憎,简直该杀。当然,宝玉说的水是女儿,不包括女人。就说水,有的水适合做老婆,有的水适合做情人。这实在怪不得男人。

  薛宝钗与林黛玉是同一级别的资深美眉,都是癞蛤蟆梦寐以求的天鹅肉。薛宝钗温柔贤良、识大体、顾大局、守妇道,持家理家是一把好手。而且她还时不时鞭策男人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谈仕途经济,以考上公务员。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男人会少走弯路,少犯错误,而且开拓进取,积极向上,肯定会成就一番事业。可是,宝钗太冷静、太理性,动不动还要吃“冷香丸”,冷艳矜持,不可亵玩,可敬而少了可爱。男人并不很喜欢非常理性的女人。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宝玉就不满足。宝钗身上缺少的那点什么,在黛玉身上可以找到。

  林黛玉多愁善感、病态娇弱、杨柳细腰,一步三摇。娇嫩的肩上扛着花锄,手拿锦袋去葬花,这姿态本来就惹人爱怜。再说她还会撒娇使性子,会拖男人后腿,会不讲理,本来爱情就没什么理好讲,再加上不伤大雅地一哭一闹,那个美人流泪的娇态,是个男人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情,然后俯身屈就、陪着笑脸、好话连篇、赔尽不是、逗她开心。给美女献殷勤、逗美女开心是男人的美德和必修课。可是黛玉身上也少了点什么,这点什么反过来在宝钗身上可以找到。

  所以,贾宝玉不能不为难:跟薛宝钗在一起,相敬如宾,不免压抑。“相敬如宾”怕是夫妻之间最不好的状态了,宾就是客人,都成客人了,夫妻的耳鬓厮磨、打情骂俏荡然无存,不能放肆地说笑玩耍,不能故意地犯个小错误,比如吃胭脂,和袭人初试云雨情什么的。还要时不时摆出用功学习的样子给她看,子曰诗云,之乎者也,穿衣戴帽,周吴郑王。男人就做得很不自在。跟林黛玉在一起,也要处处小心才是,不知道林妹妹什么时候因为一句什么话就生气起来,娇嗔怨气,泣啼连连。他就得又哄又劝,时间长了也有点累。她们两人一个是冷水,一个是热水,冷的太冷,热的太热,哪个都割舍不下,真是万事古难全,让男人为难。如果把她们加在起来,再除以二,水温就合适了。男人就可以优哉游哉,心满意足,忘乎所以。你说,这能怪男人吗?

  曹雪芹真是把男人的心琢磨透了,也把女人琢磨透了。

  所以,他营造了一个大观园,将天下各样的女子集合到这盆水里,让贾宝玉在其中体会冷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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