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麦

　　日常

　　南国书香节，梵高奶奶新书《俺们农村》发布会，终于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神奇老奶奶;虽然早就在杂志上用过奶奶的画作，虽然早就听说她是如何有趣，真正见面还是吓了一跳。那口高亢的河南话充满喜感，和现场花花绿绿、闹闹哄哄的气氛完全吻合，这完全就是农村田头正插着秧，听见人喊就直起身大声回答的老奶奶嘛！数年的城市生活，出名也好赚钱也好，都与这位原生态的老人家毫无关系。

　　我的朋友朱慧憬采访她，她说：“我才回了次老家，老嫂子们说我现在在天上生活着呢。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幸福了。活到老学到老就是幸福。自从学了画画这门手艺，我就不用整天坐着发呆无聊了，我可以画家里的老房子，画家乡的树，画那年的蚂蚱灾荒……”

　　许多老人跟随“出息”了的孩子从农村来到城市，这成了中国城市里的一个独特现象。老人们带孩子做家务，像一把老柴禾一样为后辈燃烧自己。可是带完孩子做完家务之后呢？梵高奶奶是个表率，她发掘出生命中固有的潜能，为自己开拓了一个新的世界。可这并不影响她的本色，却只是让她更加通透了，她说：“我觉得命好就是自己能干肯干有活干。没活干或者干活干得少，人懒，就是命不好。”乍听有点不合情理，细细想，人生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看着台上对孩子们笑成一朵老菊花儿的梵高奶奶，我忍不住一看再看台下我们家抱着孙子的老奶奶。奶奶70了，也从小城来到广州带孙子。她也爱画画，年轻时还曾把画画当作退休计划之一，可惜后来视力急转直下，上千度的近视让她只能用孙子的磁力画板画几笔了。我们奶奶也是个神奇的奶奶，她会用抑扬顿挫的方言对怀里的孙子高声朗诵：“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每天回家她绘声绘色讲述小朋友的趣事，我会想，这完全是个感受力一流的艺术老奶奶啊，怎么就教了一辈子数学呢？当了几十年中学老师的奶奶常被人误以为是农村老太太，其实，她从小就到镇上读书，几乎没干过一天农活，她身上浓郁的农村老太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农村老太太”绝不是一个贬义词，像梵高奶奶一样，这就是她的本色，也许是最传统的价值观、也许是最纯朴的东方女性的美德，她吃苦耐劳、逆来顺受、一心满足别人的意愿，却把自己的天分深深藏在底下。低眉顺眼惯了，就让我们有种遥远的距离感，只因为我们身处一个崇尚自我甚至崇尚自私的年代，隔了广阔的时空，我们只能从老奶奶们身上寻找那些失落的无私品德。

　　奶奶本色，也活得通透，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看法，有时难免与事实南辕北辙，却自有其逻辑与价值。奶奶也不忌讳说到死，3岁的儿子奶声奶气炫耀他的思考结果：“每个人长大了都会老，老了就会去世。奶奶老了也会去世。”我吓到了，赶紧看奶奶，只见奶奶笑眯眯地回答了：“说得好，说得对。”看透生死的奶奶沉浸在做不完的琐事中，却不忘每天到小区花园一角独处片刻，舞剑、做操，或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坐。70岁的奶奶无比珍惜独处的时光，也许，这正是她坚守了一辈子的关乎自己心灵的时刻。

　　不由想起另一位老奶奶，电视剧《手机》里严守一的奶奶，那更是一位活得通透的老人家，她随口说出的话常常直指事情背后深藏的真相，更神奇的是竟然准确预知自己的死期，真像儿孙们说的那样，活成精了。生活中活成精的老奶奶们从小地方来到城市，她们从不用理性来搞懂这座城市、这个时代，她们凭着山野田间蕴育出来的本色性情，用画笔或是用别的任何方式，便能知晓宇宙间关于人性、人情和生死的所有奥秘，她们都有一个通透的老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