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啸

　　我发现我对话剧越来越挑剔了，不像几年前，深圳还很少有话剧看的时候，每看一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欢欣，陶醉于那种手工感觉里。话剧的确有几乎无所不能的电影唯一不能的与观众声气相通的优势，演员在舞台上的真实形体和声音，汗滴灯下台，句句皆辛苦，台上台下，感同身受，亲近梦想，顶礼膜拜形式感。当我们与生活的重力沆瀣一气，就低不就高，以至于一次次在更低处与之取得共识，共识到了水乳交融，并以为永远就这样稀松平常下去了。突然有一种形式，把你的视觉和听觉拔高。让你对生活再次敬畏，不是因为任何意义，也不是因为权势，仅仅因为另外的一种生活格式，让我们产生“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自觉和自嘲，让人看完这场，惦记下一场。

　　现在深圳已经是话剧重镇了，国内各种规格的口碑剧基本都有机会看到。尤其最近随着“八厘米新戏剧之旅”的强势归来，又过上每个周末都有出戏看的爽日子，反倒挑剔了，反思一下，不是戏不好，是人被戏给喂刁了。前周的《上下走》，演员表演比较专业，戏很润滑，笑啊，辛酸啊，都到点，但不怎么难忘。讲都市里保安和小保姆的爱情事业和生活，基本三耽误，但是都市霓虹之下，他们也有自己的喜乐，看你是不是有平视的心态了，因为那不是我们的生活，不是我们的挣扎，不是我们的欲望。尽管生活收拾起我们来，从来没手软过，但是面对保安和小保姆的优越感，对于受体观众来说，就像皮袍子底下那些“小”一样，无法掩饰。

　　我所在的小区保安普遍有礼貌，进门出门永远微笑招呼，帮手提东西，服务贴心，但那是职业性的。常常看到他们和小保姆们聊天，即便是挑逗，都是真情流露。保安和保姆恋爱（简称保保恋），显然是一种社会物种上的自动匹配，另外，他们都是为都市人服务的，他们是很多人前光鲜，人后龌龊；人前彬彬，人后嗷嗷；人前人五，人后人滓的真相的知情人，小区里，包括家家户户关上门，也难有什么事都瞒得了他们，他们是我们生活的服务者，也是我们生活的监视者，是我们身边零距离的外人。即便这样，我们还是很少有闲心去平视他们的生活，理解他们的心态。所以保安和保姆彼此才是自己人，像话剧中那样，保姆偷自己家主人的警服，借给心上人保安穿着去撑场面的桥段也不难理解了。《上下走》这样的戏，有点像可以上春晚的小品，包袱和台词包笑，还什么不对的没什么让谁不舒服的，这是艺术生存之道，也是戏剧平淡之虞。

　　上周的《未完待续》之前的宣传是这是一部“扎人”的话剧：死神拜访了28岁的白领茉莉，告诉她即将死去，她须在死前找到一样东西带走，如果找不到的话，将重复这生命中的最后一天，直到找到为止。生命到了尽头，因为找不到要带的东西，茉莉在清晨一次次地醒来，甚至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候，对时间进程或者某某嘴脸不满意，拍拍手就可以重来，类似生活遥控器在手，想慢进慢进，想快进快进，想ｄｅｌｅｔｅ就ｄｅｌｅｔｅ，堪称人类过瘾的终极想象。

　　友谊和爱情，都是不能媲美生命的，不能带走。更别说那些可笑的中层领导，关键时刻拿你当人肉盾牌的大明星了，他们本来就是意义这事的反意词，至少是茉莉的人生意义的反意词，能躲多远躲多远，谁带他们走啊。茉莉最后选择顺手帮帮人，把身边朋友同事前男友的命运都重新排列组合了下，原来善待别人的命运并不难。最后茉莉来到了父母家，看着爱她的爸爸妈妈和狗狗布的生活是祥和一派，茉莉找到让时光永驻的意义，大概就是亲情和友善吧，然后携死神飞走。

　　这样的戏，完全扎不着我，意义什么的，到底是青春专利，少年命题，人老了就不找了，不是意义不存在，是意义会自现，风沙掠过，岁月来袭，最后沉淀下来的，你仍然觉得珍惜的，不就是意义吗。这类东西很贱的，你找死也找不着，你再也懒得找了以后，它就找你来了。假以岁月，意义与尘面霜鬓齐飞。

　　不知道是舞台原因，还是音效有问题，还是演员习惯，《未完待续》有些台词听不清楚，我就觉得戏怎么有点业余呢。结果戏毕一介绍，演员都是中戏老师级的。本势利眼一听老师啊，马上觉得舞美那么简单，演员光脚丫子，两箱子衣服连箱子本身搬来捣去的，就完成了两小时的戏剧穿插，身手超不一般，全靠肢体撑舞台。我突然想，小剧场话剧，出身原因，亲民必须的，放在大剧院音乐厅，被堂皇环境一衬，戏本身的简陋舞美就显得有点隔，这是我觉得台词不清楚和业余的原因之一。虽然遥想小剧场教父孟京辉当年的戏，前后左右高高低低围着观众，亲亲热热简陋不拘小节地演，但是后来辉煌如《恋爱的犀牛》，舞台已经很讲究了。也就是说，如果登堂入室，你就要有登堂入室的品相，这是给有追求的年轻导演的建议，当然这也由不得导演，场地这是深圳爱戏之“八厘米”给安排的，好戏配好台的原意吧，结果稍稍事与愿违了点。

　　太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