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

　　我从小生活在北京，中学毕业时还不知北京户口的宝贵，曾很轻松地将户口迁至乡下。后来同命运的许多人为了再次落户北京，让当初几分钟就撤掉的那张小卡片重回原来的位置，不知费了多少周折。

　　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人口流动已成为社会常态，但户口问题仍然困扰着相当多的人。近日几位朋友闲谈就说起户口问题，为了叙述方便，我对他们分别冠以甲乙丙丁。

　　甲说，他是退休后来京投奔儿女的，看病一直很难，且不说药费报销要层层批转，最难堪的是每年至少一到两次坐火车或乘飞机回原单位“验明正身”，以防人死了，退休金被冒领。

　　我问：打电话或写信不行吗？甲笑着摇头：规定必须见到退休者本人。

　　再说北京前两年推出的一项“德政”，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可以免费乘坐公交车及逛公园。甲没有北京户口，当然得不到此种优待。于是他发牢骚：不是钱的问题，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同样年龄的人坐车逛公园，人家趾高气扬地晃一晃手中的证件就行，我们还得规规矩矩买票，活得像个二等公民。

　　未等甲说完，乙说起他晨练时认识的一对外地夫妇。夫妇俩退休后到北京工作的女儿处小住，本该好好共享天伦之乐，但几个月住下来却越住越烦恼，原因是女儿二十九了还没找下男友，而三十对于女孩是个要命的门槛，所谓的“身价”会大大贬值。父母看来真着了急，这次来京的重要使命就是千方百计帮女儿找对象。刚来时还雄心勃勃，四处托人为女儿介绍，又听说公园里有相亲活动，相携着玉渊潭、中山公园地跑了好几圈。父母觉得女儿大学学历，相貌姣好，只要辛苦到了，怎么也能找到合适对象。哪知为子女张罗婚事的家长虽多，但只要听说女孩没有北京户口立刻摇头。这对夫妇又听说国内有几个大的婚恋网站，也试着注了册。网上遇到几个条件还行的人，但每次谈不了几句就会问到户口，于是再谈不下去。

　　乙对此很是愤愤，决定出手相助。他给曾经认识的一个单身男孩打电话，哪知对方听说女孩没有北京户口一口回绝。男孩的解释是，自己也是“北漂”一族，为了能扎下根来，一定得找北京女孩。

　　乙问：北京户口就那么重要吗？男孩说：当然了。没有北京户口，将来孩子连户口都报不上，长大了进幼儿园上小学中学怎么办？

　　乙有些不服：现在不是有很多打工子弟学校吗？男孩说：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上那种学校。且不说打工子弟学校的师资比正规名校素质上就差很多，单说生源，五湖四海的，许多父母都是没文化的人，孩子在这种环境成长肯定受影响。也有好的民办学校，允许非京籍的孩子入读，但收费太高，不是我这种收入的人能承受的。

　　乙被结结实实地碰了回来，他的话又引出丙的议论。丙有一位朋友的女儿当年从北京考入复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婚后又和丈夫一起去了美国，但几年下来对异国的环境并不适应，很想回来发展。恰在这时女孩怀了孕，如果回来则面临着先前意想不到的诸种困难。首先是户籍问题，因女儿的户口留在了上海，孩子自然报不上北京户口，若回北京与父母同住，这意味着她必须自费生育，而此后孩子打预防针、看病等也无法享受北京人的待遇，更不要说入托入学，那不仅是高额付出，还有身份歧视。思来想去，这对年轻人决定还是留在美国，虽然那里并不如意。

　　网上调查，目前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工作的白领，59%有离开的打算，11%已开始了离开的行动，选择离去的主要原因是：房价太高、工作压力大和子女教育成本无法承受等。

　　老年人能够安度晚年是城市和谐的一景，而年轻人则代表着未来和活力，让年轻人住得起房，结得起婚，养得起孩子，这恐怕对一个文明城市不是太高的要求。对于这些议论，一直沉默的丁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现在北京已经有一千多万流动人口了，若再没有户籍限制，还不得拥进上亿人。真到了那一步，城市怎么发展，还不得瘫痪了？

　　或许这也是城市管理者的某种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