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意思不见得是说群众对所有事情都知情（事实上这不可能），而是说，在没有被故意而有效地误导的情况下，人民群众对于一个机构或一部分人的共同印象，基本上是与事实没有大的偏差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南勇乃至最近的谢亚龙等一批中国足协高官落网之后，人们一点都没有表示惊讶，而只是保持着有限的热情进行围观。从新闻传播学的角度，这事情尽管影响不小，但缺乏新意，就如同经常见诸于报端的反腐新闻差不多。至于高兴或者“感到大快人心”这一类感觉，甚至感觉中国足球“玉宇澄清”——老实说，我是没有的。

　　这是一场发端于反赌，如今演变成反腐的风暴。在将近半年的沉寂期内，我一度悲观地认为，南勇会是一条最大的大鱼，显然我低估了公安机关办案的决心和能力。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放心地由它去，不再杞人忧天，甚至不需要猜测还会有哪条大鱼被钓出来。而且就目前而言，中国足球里的鱼，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我还想在这里分辨两个概念：这无疑是在中国足球领域中难得的一个事关正义的胜利，但这绝不是足球的胜利，而是司法的胜利。有人有了犯罪嫌疑（在法院没有宣判之前，任何人只能说是嫌疑），最终被司法机关采取了强制措施，这跟足球本身没有多大关系。我一贯坚持，对于中国足球来说，抓几个人，哪怕是“一锅端”，这本身是解决不了中国足球的根本问题的，而且这不是司法机关能够解决的问题。

　　在目前已知的事实中，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里面存在的严密的逻辑关系：权力缺乏监管和体制漏洞，使得这里面有着巨大的非法利益空间；要想在其间谋求“大家发财而且发大财”的利益最大化，必然需要一条严密的利益链的形成；利益链一旦形成，便会出现许多外人看不懂怪事，在这些怪事后面，便是这些人忙碌的身影……于是一旦案发，必是窝案。

　　但请注意，这只是这场腐败的“逻辑依据”。中国足球存在着两条逻辑线：一条是刚刚提到了的“腐败逻辑”，它可以解释黑哨、黑钱、黑幕等等问题；另一条是发展逻辑，这也是在腐败被证实之前，人们最关心也是最痛恨的有关足球水平低下的发展问题。

　　这里，我试图在剔除腐败逻辑的情况下，谈一谈中国足球水平低下的逻辑问题（虽然事实上两者一直纠缠在一起）。

　　首先需要声明的一点是，如果我们还停留在体育的功能仅仅在于为国争光的层面上，这个逻辑就不成立。如果这样，我们完全可以放弃足球，奥运会那些灿烂的金牌，足够满足我们这个愿望。

　　问题在于：一，发展体育的目的在于增强人民体质，这是毛主席就说过的，也是全世界的共识。有兴趣还可以参看毛泽东在年轻的时候就写过的《体育之研究》；二，足球运动本身的魅力和特点，决定了必定会有很多人对它保持兴趣。

　　这样，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近几年来（事实多年没变过）中国足协对于中国足球的管理逻辑。1994年的职业化（之前的专业足球时代这里忽略）一开始，就积累了太多的先天不足。在正确的大方向下，职业化并没有真正市场化。无论是投资足球的企业还是足协的管理，都带有太多的行政因素。而职业化的目的，仍然在于提高中国足球水平，追求的是国家队的战绩。

　　这一目标并非不正确，问题出在把这些当作足球发展的最终目标。这就带来了急功近利、只求政绩的问题。可惜足球这项集体运动不是一个能够用资金保障加上苦练就可以解决的，这是一个系统而且是长期的工程。它需要形成源源不断的造血机制、不断扩大的群众基础。有些基础现状至今都没有解决：没有足够的场地和条件（有些条件事关教育机制）提供给业余爱好者；专业足球既没有出路，机械的训练方法（比如一味强调“三从一大”）也很容易让人失去兴趣。

　　这样，在最初几年虚假繁荣的泡沫过后，随着国家队成绩毫无起色、联赛乱象丛生、足协管理的无能，形象一落千丈，人们越来越对中国足球失去兴趣和耐心。联赛和国家队比赛，越来越像“自己玩自己”（即使是这样，痴心球迷依然存在），进而陷入到那条巨大的利益链条中自得其乐，现在又玩火自焚。

　　至于证据，大可参看从王俊生到阎世铎，再到谢亚龙时代（南勇还没来得及建立自己的时代，呵呵）的中国足协一系列政策。大到对于联赛的肆意伤害、对成绩的变态追求；小到国家队的教练聘请、球员圈定、球队集训及热身赛安排，无一不是忽视运动规律的“行政足球”做法。而事关基础的青少年足球培训和基础设施建设，因为无法立竿见影地给管理者带来政绩，几乎完全被忽略。

　　好。这个逻辑理清了，再加上腐败逻辑，当两者纠缠不清时，我们应该可以理解中国足球为什么老是踢不好了。什么体质问题、什么战术问题、什么精神问题，统统可以归为表面因素。一方面不知情的群众在看不到问题实质的情况拿这些自我安慰，另一方面当权者可以故意拿这些来推脱责任。

　　最典型的是精神问题，这是一个极妙的挑不出毛病的借口：领导们义正严辞地批评球员失去了精神，既不能吃苦，又金钱至上，还没有爱国主义的荣誉感。所以我们看到阎世铎动不动大发雷霆怒斥队员，谢亚龙走进休息室，嘴里吟着的是“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至于当时兜里是否还揣着球员孝敬的钱，咱不敢说，还是让公安机关来说吧。）直到南非世界杯，韦迪还在大赞朝鲜队的精神值得学习，中国足球就是缺乏这种精神——当然，当朝鲜队输了个0比7之后，领导就很知趣地不再提了。

　　回到这场反腐风暴。在谢亚龙也被抓了之后，腐败这个问题已经由该管的人来管了。至于水平的问题，公安干警可管不了，也不归他们管。现在就剩下两条路，要么回到专业时代，自己玩自己；要么痛下决心，好好打几年基础，谁也不急，当官的不能急，球迷也不要急。足球终究是用来玩的，那就要好好地玩，按规律来玩。不然，谁也没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