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解放北路有“东方华尔街”之称，图为街上的原朝鲜银行

　　一栋百年建筑被悄悄撤消了文物身份，随后被夷为平地

　　本报特约记者/刘欣随

　　在刚刚结束的全国文物局长会议上，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提出，“十二五”时期，我国文化遗产事业将基本建立科学完备、保障有力的文化遗产法律体系。

　　以法律武器切实悍卫文物安全，这是众多文物保护专业工作者和志愿者的共同心愿。然而同样是这个“法”字，也时常有被误用的危险。去年以来，一些地方出现了程序合理、貌似“合法”的文物破坏事件，值得警惕。

　　“东方华尔街”拆迁成谜

　　天津解放北路邻近海河，是一条记录天津百年沧桑的街道。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这里曾是外国银行集中地，有“东方华尔街”之称，现今仍为天津金融机构的集聚地之一。这里既是历史文化街区，又拥有着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和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外衣，然而破坏事件仍是频频发生。2005年起，因保定桥和赤峰桥的修建，在解放北路核心区撕裂开了400余米的两个缺口，十余栋历史建筑被铲平，解放北路的完整历史风貌遭到破坏。

　　2010年9月10日，天津市建筑遗产保护志愿者团队发现解放北路东侧的51至59号历史建筑已人去楼空，工人挥舞着大锤正在拆迁。此地带位于解放北路历史文化街区的核心保护区内，其中还包括一处不可移动文物“农工银行旧址”。当天下午，文保志愿者穆森到天津市规划局举报。经规划局名城保护规划处证实，该拆迁并未办理任何手续，随即，在规划局和和平区政府相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拆迁被叫停。

　　停工9天以后，19日傍晚，该地块被夷为平地。当穆森再次找到天津市规划局时，对方表示对此次突击式拆迁毫不知情，是谁拆的文物建筑成了一个谜。

　　文物撤销的背后疑云

　　志愿者们走访相关部门后发现，2010年8月，天津市金融城开发有限公司曾提交了一份《关于撤销原中国农工银行旧址为和平区不可移动文物点的申请》，申请中附有《原农工银行旧址评估报告》。此后，和平区召开了撤销文物的专家论证会，原则同意评估报告的意见，在征得天津市文物局的同意后，正式下文撤销了“原农工银行旧址”的不可移动文物点身份。没过几天，解放北路的拆迁就开始了。

　　撤销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身份，这样的做法在全国十分罕见。据了解，在上世纪80年代进行的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原农工银行旧址”被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撤销其文物身份之前的两个月，在天津市文物部门主持的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原农工银行旧址”也没有被撤销。时隔两个月，这栋始建于1918年的老建筑就被摘了文物的帽子，实在让人费解。

　　《天津市文物保护条例》有关条款规定，文物保护单位非经法定程序不得撤销。“因自然或者意外原因损毁的，应当实行遗址保护。确需原址重建或者撤销的，应当由市文物行政管理部门组织专家论证后，依法按原审批程序报批。”

　　天津解放北路55-57号曾经是农工银行旧址，现在该建筑已拆除

　　“原农工银行旧址”既没有因汶川地震那样的自然灾害而损毁，也不会在两个月内突然变更原有面貌，更没有重建的必要。那么，撤销其文物保护身份的专家论证会是怎么通过的呢？令人不解。

　　另外，即使撤销“原农工银行旧址”文物身份的程序合法，有万般理由，此次拆迁仍然违反《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的相关规定，即“在历史文化街区、名镇、名村核心保护范围内，不得进行新建、扩建活动”。又及，审批历史文化街区的建设活动，审批机关应当组织专家论证，并将审批事项予以公示，征求公众意见，告知利害关系人有要求举行听证的权利。公示时间不少于20日。

　　记者还了解到，此次拆迁的地块位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原盐业银行和天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原法国工部局的建设控制地带内。2008年，由于该地块的违法建设问题，国家文物局曾向天津市政府办公厅发出了《关于请督促处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盐业银行旧址遭破坏事件的函》，善后问题至今未能解决。

　　观点台：怪建筑源于怪理论

　　对于一些披着“合法化”、“理论化”外衣的文保乱象，将《威尼斯宪章》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陈志华指出，文物建筑保护是一门专业，有自己独立完整的学科体系。在西方各国，只有获得专门资质执照的人才能从事文物建筑保护工作，其他的人，包括职业建筑师，都不允许去维修文物建筑。

　　“可以说，我们的一部分文物建筑保护工作者的观念和方法都还停留在欧洲19世纪的水平上。”陈志华说。

　　因为被人们认为“当然”是文物建筑保护专家的部分中国建筑师，他们所受的教育只重视建筑物的形式，很片面又缺乏人文的深度。而且他们的职业主要是做设计，有不少人不能理解文物建筑首先是历史文化的实物见证，原真性才是文物建筑价值的命根子。使用和审美价值虽然也很重要，但不是根本性的。

　　“我们的建筑师在文物保护工作中提出的一些很怪异的理论主张，甚至把西方在万不得已情况下采用的只保文物建筑的外立面，而改掉内部的做法当成一种正规的保护方法，写进正式文件和所谓的保护规划中”。陈志华说。（刘欣随）

　　天津造币厂旧址

　　观察哨：“冰棍现象”，是福还是祸

　　前不久有学者提出，目前，我国建筑遗产界存在“冰棍现象”，即“不许动”、“不愿动”、“不敢动”。持此观点的人士认为，文物保护界强调建筑遗产必须原汁原味，是把建筑当成花瓶，加以冷冻式的保护，致使建筑遗产得不到合理的利用。不论国际宪章还是国内法律，合理利用都是建筑遗产保护的基本方针和原则。在可控范围内，要允许大量地合理利用建筑遗产的实践，不要在空谈中看着它们“化掉”。

　　对建筑遗产合理利用的初衷固然是好的，然而，目前我国文物保护尤其是建筑遗产保护中，问题最突出的并非不动，而是动得太多。

　　天津造币厂旧址建于1905年，为清末规模最大的造币中心，是天津近代以来作为北方金融中心的历史见证。天津市规划部门去年公布了一份天津造币厂旧址保护规划，称将基本遵循“原地复建、修旧如旧”的原则，对造币厂旧址进行保护与整治。复建时，将最大限度地保存文物建筑原存部分，避免添加和拆换。

　　从字面上理解，会以为造币总厂已经荡然无存。但实际上造币总厂建筑安然无恙，建筑群都在，还是河北区的不可移动文物。这份保护规划是要对原建筑拆除，然后“原地复建，修就如旧”。

　　天津市另一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庆王府在修缮的保护规划中也出现了类似情况。该建筑为砖木结构二层（设有地下室）内天井围合式建筑，在修缮中却被安装了巨大的无障碍电梯。此举措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二层楼安装无障碍有必要吗？

　　以上的案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既有专业人士出具拆迁评估，又有具备资质的规划单位做出保护规划，最后还能通过职能部门的审核，变成合法拆迁。但是这种程序上的合法，是真正建立在依法行政基础上吗？

　　每一座建筑遗产的利用，都需要规范科学的论证，其中要旨至少包括公开、透明的论证制度和实践。如果制度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对建筑遗产的所做的动作还当慎之又慎。（刘欣随）